他避开代善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张存仁:“义州屯田的情况如何?”
张存仁“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回皇上!”他声音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经过一年多垦殖,义州已辟农田三万六千余亩。四月春播时,播下的粟米、黄豆、高粱……幼苗皆已出土,长势……长势尚可。”
说到“尚可”二字,他偷偷抬眼,见皇太极眉头没松,赶紧补充,“只是前几日下了场冰雹,砸坏了些田垄边的苗,不过……不过补种上了。待秋收时,想来可获粮食数万余石。”
“嗤。”代善的嗤笑声在殿内回荡,“万余石粮食能济什么事?去年冬天,我镶红旗就报过三次断粮,靠杀了不少牲口才撑过去。再者说,咱们现下就快揭不开锅了,等秋收?怕是八旗各部的兵早就饿垮了!”
张存仁的脸瞬间白了,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额前的光脑门顶着冰凉的地砖。
“礼亲王少说这些没用的。”皇太极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重新看向张存仁,目光落在他袍角的泥点上,“那些引入的新夷作物呢?种得如何?”
“新夷作物”四个字像道惊雷,劈开了张存仁的窘迫。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连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说到这个,臣有喜讯禀报!”
他挺直了腰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前两年,咱们的细作从铁山和旅顺弄来的土豆、玉米,臣让包衣在盛京郊外试种了十几亩。去年秋收时,那土豆挖出来,筐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十亩地收了近百石!玉米也不差,亩产一石五斗,比粟米高出近一倍!”
他往前膝行了半步,几乎要趴在地上:“皇上,这两样都是神物啊!土豆埋在土里,不怕霜打;玉米杆子粗,耐旱。臣请在义州、广宁、沈阳周边大规模栽种,把现有的粮田全换了!不出三年,我大清的粮窖定能堆得满满的,再不用愁缺粮了!”
殿内静了片刻,连济尔哈朗都愣了愣。
他见过汉人种粟米、高粱,却没听说过什么作物能亩产几十石。
这个时候,不论是辽东诸镇,还是大清境内,屯田中所栽种的农作物皆以小米为主,因其耐旱、适应性强,耕作条件也较为简单,是当地军民的主要口粮。
大豆(黄豆)则是仅次于小米的重要粮食作物,既可食用,也可用于榨油获牛马饲料,而且还能养地,种植面积也非常广泛。
而高粱,虽然口感较差,但因为其耐寒特性,也成为辽东地区三大粮食作物之一。
至于小麦,受气候环境限制,产量较低,远不如关内那般普及。
尽管,大清政府在境内也积极推行屯田,大搞农业生产建设,希望提高粮食自给率,但辽东地区糟糕的气候环境,还有极端落后的农奴管理制度,以及掠夺性的征收方式,都让大清的农业生产始终没有任何起色,处于严重凋敝的状态。
辽东各镇明军尚可通过关内输送粮秣物资,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而我大清却只能依赖劫掠和勒索(朝鲜)的方式,勉强保证八旗诸部的食物供给。
至于境内的的包衣和掠来的汉奴,常常处于食不果腹的境地,每年冻饿而毙的人数以十万计。
比如,两年清军破关而入,肆虐六个多月,抢掠青壮百姓超过四十万。
第一年的冬天,就死了十二万六千余,其中超过半数以上皆为冻饿而亡。
在粮食极度短缺之时,八旗诸部宁愿将不多的米豆去喂养牛马牲畜,也不愿去济困掠来的汉奴。
可以说,自老奴起兵叛明以来,不论是此前的大金国,还是现在的大清朝,始终处于缺粮状态。
也就是在“丁卯之役”后,清军打服了朝鲜,由此获得朝鲜的部分粮食供应,日子才稍稍松快了一点。
然而,自三四年前,东江镇、新华人频频蹿入朝鲜境内打秋风,还捣鼓出一个光海君复国夺位的事,将整个朝鲜局势搞得乱糟糟的,使得清军一时间又断了来自朝鲜的粮食供应。
皇太极也积极调整政策,鼓励汉人垦荒,减轻赋税,并发展贸易,通过与蒙古、山西晋商大规模地走私买卖粮食,以缓解境内粮食短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