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升起前,他在佛前点亮了一盏长明灯。长明、长命。
燃起的灯是亮起的白昼,驱逐了冷与暗。在第一声晨钟中,介嗔痴沿着来时的八百石阶,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他孑然一身而来,也独自一人离去。
来时黎明在前,去时旭日在后。
——
庭筠很久没&nj;有看过这样&nj;好的阳光了。
——因为他很久都没&nj;有在清晨醒来过。
病痛摧残了她的身体和精神&nj;,她睁眼闭眼都是血、药、摇晃的烛火和人影,她开&nj;始分&nj;不清甜咸和苦味、白天与黑夜、昨日和今天。
找不出病因找不到解药的死局下,介嗔痴像是生了心魇,有几日,固执地&nj;认为是因为万佛寺他跟她吵架,她情绪波动太大了加重&nj;了病体才会生病,
——用不了多久就&nj;会好的,全心养着就&nj;会好的。
介嗔痴就&nj;会反反复复说对不起,说自己以后再&nj;也不对她发&nj;脾气了、永远也不会跟她吵架了,
“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不是要订亲吗?给&nj;礼服礼冠选花色、珠宝,我想和你一起挑……我在北境带回了一种特别的果粉,加在糕点里特别好吃,你不起来就&nj;吃不到了对不对?
……还有、还有我不会养花,你的腊梅被我养死了怎么办?”
他挽留的理由&nj;越来越卑微,甚至到最&nj;后,只要能让她有所&nj;眷恋的东西,他便一股脑都要说给&nj;她听。
庭筠的认知与记忆已经有些混乱,又是哪次吐过血,亦或是喝了药,意识朦朦胧胧时,能感受到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能听见他在哭,冰凉的手背上满是温湿的眼泪。
“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nj;人……”
他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一遍遍恳求。
到后来,像是眼泪流干了,或是被他藏起来了,他不再&nj;现出那脆弱的模样&nj;,而是像从前无数个&nj;平常的日子一样&nj;,给&nj;她读话本、做点心、喂汤药,神&nj;色如常,看着她时嘴角带笑。
只是那笑进不到眼底,挂在唇边颤微微像纸糊,似乎一阵风就&nj;要吹散架。
他每次来见她时,会给&nj;她带一枝花。
花瓶里的花换了又换,殿里的医师来了一拨又一拨。
柳韵、谢衡和永安,他们常来说着或鼓励的或吉利的话;张之川来时,很多时候都是和介嗔痴一起,带着新的大夫或新的尝试药物。
至于谢商,唯一一次失态至极地&nj;闯入殿内,是带着从前侍奉过苏时蕴的侍卫长。
他呵退了所&nj;有人,形容狼狈,咬牙切齿地&nj;吼: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庭筠倦怠地&nj;喝完药,淡淡道: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谢商像是被劈裂了一般,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崩溃地&nj;砸了好些瓷器桌椅,然后愤恨离去。
他知道她不是“谢筠”了,但后续却也什么动静都没&nj;有,依旧让她享着公主的尊荣。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nj;,他从“殿下”变成了“陛下”、从太子变成了天子,面对她时也愈加沉默,周身像笼着一层夜色,叫人看不清。
所&nj;有人都对不乐观的情况心知肚明,包括庭筠自己,但谁也不忍心去戳破那层纸,让其背后无尽的寒风肆虐,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