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不晓得……那些孩子不是桑老板戏班里头的吧?”
桑之久:“都是些克死老子娘的,这世道……叫他们卖苦力去么?还是学点文化吧。大爷养我,我养他们。小爷找我为的什么呢?您要是来捣乱的呀,过两条街就是警察局。”
阿西:“桑老板一定早听说过养寇自重,警察局啊,早跟申帮拜了天地。”
桑之久:“要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呢,陡然长出一只长白毛的,估计它自个儿都要害怕。小爷抽烟么?也不抽?那我来根,没精神。”
阿西:“跟我原来想的都不一样……”
桑之久:“都,不一样?小爷要抬抬下巴,略微高看我一些了么?觉着我许还是个小凤仙?可见这世道人间是真不好,世道好就不该有女人要来做小凤仙。”
阿西:“我倒是从没低看桑老板。桑老板不是原先就被卖进戏班的吧?”
桑之久:“嗯,我不是童子功,肚子里的学问,也全是父亲教的……小爷,咱们算不上相熟相识,我想跟小爷说说心里话。成么?”、
阿西:“只要桑老板不要我做回馈,非要我也跟您撂底就成。”
桑之久:“您真没大爷招人喜欢,大爷这人啊,他哪怕是骗呢,也总要哄得人开开心心的。”
阿西:“我觉悟是没他高。”
小洋房外的尘灰闪着金光,玉兰因沪城返潮而被打湿的枝干像女人的腿,又圆又滑。一道阴云忽然不识趣地盖在了天幕下,将光明与暗淡整齐地一刀齐齐地切了。
桑之久就着忽明忽暗瞧着阿西,良久没瞧清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之久:“我的父亲是个教书匠,还是镇上保长。那年我六岁吧,被回镇上的律师给欺负了。父亲替我告了上去,案子没人理,官司没人接。他们晓得怎么能叫我们的话没作用……过了三年吧,父亲给累死了,我也没法子,大褂上的铜扣都被当了个精光,最后手里就剩只命不该绝的破碗。后来投了戏班,破碗里有了吃的,唱戏也有极有力气。还成了平京的名角。我有时也不大明白,怎么我唱的假戏,他们就爱听,我与父亲的真话,他们就不爱听?他们为的什么呢?”
阿西:“听戏,不费心,听真话,要么要费心,要么要因自己的不能作为,而亏心,这没人愿意。法务与警务熟练掌握法律,而对‘人’本身不敬畏,就是桑老板与桑老板父亲的结局。”
桑之久:“我忘了大爷说过,小爷原本是要进东联大的。”
阿西:“桑老板不是追忆人,要说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