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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棚里头呢,全是陪都人在休战期临时搭的戏台子。还在太平里时,陪都人听的是《西施》与《贵妃醉酒》,如今听的是《摘星楼》与《失空斩》。

登不了战场的百姓,拒绝再听从前的“靡靡”戏风,也算是一种爱国了。

方达曦在桑之久处听过几出戏,想是眼前在台上的不是桑之久,叫他有些待不住,便就丢下沈奉先等人,兀自出了竹棚闲逛。

这就更招致了沈奉先的不满。

方达曦出去吃了一碗蚕豆凉粉,凉粉吃的是佐料与粉滑。经年的战乱,令陪都长不出食物的原材料,这就叫陪都的蚕豆凉粉一定比旁处的更要稀薄些。可今个的这碗凉粉,因摊老板在佐料上很是用了心,多加了一撮腌野菜,而点了睛。

这说明陪都的同胞在十多年的困局里,积极抗战的同时,还在用心又有味地过活呢!可见战火里的陪都人与别出的同胞不一样!他们在火里烤时,心里头还存着丰厚的胜利的希望呢!

这叫方达曦不晓得要怎么疼他们才好。

方达曦突然很想将自己此刻的欢喜,叫阿西看见与听见。他从怀里掏出钢笔和阿西寄来的那封家书,在这张信纸的反面添了几行字:

“执月,我真想你能在,我真想你能同我一起看看此刻的陪都,陪都的同胞是那样自强与坚韧,我真想带你一起看这世上譬如此时的美好!我真想带你吃一碗陪都的凉粉!我上次吃到的陪都上乘凉粉,还是你八岁那年!”

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起,在方达曦这里,阿西成了一种自己拿来记事的纪年:你十岁那年、你上国小那年、你十三岁那年、你成人那年……你的每一年,皆为我的记。

方达曦瞧见路边躺了一只形单影只的老狗,顶不是么个东西地晃了过去,将自己与阿西的家书杵老狗鼻子眼睛前,顶得意地抖了抖。

方达曦:“我有执月的家书,你有么?”

等老狗喷了一鼻涕,爬起来走了,方达曦才将这一张纸上的两封家书折进了怀里。还想着今个就把这封临时起意的家书寄回沪城。

拉开了讯息传输效率跨度的“书信”,同“电话”、“电报”、当面的“叙谈”,都不一样。写在纸上的字与心情,是形式上的更郑重!

这是方达曦才悟出的道理。

他估摸着竹棚里的戏就要收场,也不敢沈奉先他们这些前线英雄对自己多等待,便就加快了步子往回赶。只是,从天而降的轰隆巨响,令竹棚与陪都在方达曦的眼前被炸了——敌机在今年的大雾季,盲炸了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