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曦一瞧相片的票口,才晓得老人早把遗照预备好了。
吴嫂还说,炳叔改信基督,一是受了耶稣的召唤,二是不想做了死鬼还要劳烦大爷清明寒食,非给自己烧纸钱,就怕以后给方达曦添麻烦。
懂事的老人故去,更叫留下的小辈心疼与追忆。
方达曦给炳叔捧了哭丧棒,顶体面地送走了这个给了方家人一辈子忠诚的老人。
又过了两三天,阿西也倒了下去,这叫方达曦的眉心挤出了川子大山。
在医院中,阿西病床四周都围了帘子——医护也怕过上阿西的病。
他几番醒来过,总见不着方达曦的看望,自己还顶体贴地想着,如今方达曦头上顶着整个沪城的难,来看自己确实太要分心。
宽心话,他不是打没换牙前就顶爱跟自己说?
别人呢,也因瘟灾忙忘了嘱告阿西,他瞧不见家里人,实则是医护不肯统口同意放人进来。
这也无怪医护,他们也是菩萨心,方家马厩里的马长成四条腿,也要被过上马瘟,两条腿的方市长凭什么就不能过上人瘟?
方达曦呢,实则每天也是来的。因担心自己的市长头衔要给医院裹乱,他每天只远远儿地等在阿西的病房楼下,拿着根望远镜瞧阿西在窗户口偶有的人影。
医院的护士这么瞧着,好些个都将手帕哭湿了几块地方。谁不羡慕与被打动呢。她们也才十七八,“浪漫”都是从书里与外国电影上得来的,那么她们也想有人能立到墙下,这么等等自己。
可当事人方达曦此刻哪还能想到“浪漫”呢?同是沦落人的沪城慈母们,她们也想不到自己“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们想的都是病了的亲亲人儿,什么时候能好、怎么才能好,与巴望着叫自己替亲亲人儿以身代之。
又过了几日,方达曦手里的望眼镜陡然找不出楼上的阿西了——阿西那天忽然起了精神,跟医护要了碗粥喝,在这之后就再大不肯醒,人也顶胡乱地烧着。
依医生的隐晦提醒,方达曦是该给阿西备棺材与寿衣了。
方达曦的心脏上被挂上了一颗极重的秤砣,一直往下坠,不晓得要落于何处。他没顾医护的阻拦,摘了脸上的棉口罩,掀开阿西病床的帘子,钻上了阿西的病床,抱着阿西一起躺着、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