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吃烤芋头还是烤板栗呀?我喜欢吃芋头,上回嬷嬷给做了一次,又糯又香好好吃,板栗太干了。”竹姐儿搓着手小小地跺脚,眼巴巴地往院子中间瞧着。
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成一堆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中间的大炉子,土炉黑漆漆的燎火,贴边儿摆着芋头地瓜板栗,在深秋瑟瑟西风里腾腾冒着勾人热香气,今年天冷的早,江宁九月底说话就哈白烟了,于是善堂中孩子最喜欢的烤物提前许久就派上用场。
乐嗣令听了竹姐儿的话没反应,继续闷头劈柴火,她来善堂的身份是赵粉亲戚的孩子,每次都跟着一块儿干活儿,她话少,长得也有凶相,不爱凑热闹,最后只有竹姐儿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其实竹姐儿很想和别人一样凑过烤炉那里看,但她还是留在孤零零的乐嗣令身边陪着,乐嗣令不理她她也不恼,自顾自细声细气地往下说:“我以后要专门开个铺子卖烤芋头,天天吃,蘸白糖,想吃多少吃多少,挑最大最糯的吃。”
乐嗣令除了炖肘子别的没什么区别,她只觉得烤芋头烤栗子都不抗饿,还得是吃肉,而且乐则柔教过她,“卖鞋的光着脚,卖盐的喝淡汤”真要是做生意肯定不能吃自己铺子里的东西,但她似乎也觉得这时候说不合适,就“哦”了一声,又拎起一块儿树根开始砍。
竹姐儿拎着裙子躲到不碍事儿的地方,捂着耳朵等前几斧劈完才过去,“你以后要做什么啊?总不能当樵夫呀,要不来我的芋头店烤芋头,咱俩一人一半。”
“你以前不是想当绣娘吗?”乐嗣令记得很清楚,因为竹姐儿绣花很好看,善堂里嬷嬷都赞不绝口说她有天分,乐嗣令之前想送乐则柔一条手帕,做不好,所以觉得竹姐儿会绣花很厉害,她觉得绣花比烤芋头更有前途。
“哎呀,你不晓得,”竹姐儿用一种很内行的语气讲,“不能当绣娘,纺绣这行当很多人都是累死的,不如烤芋头。”
“可这些年有飞梭了,干活儿比以前快了,不会累死人了吧。”
“就是有飞梭之后累死人更多了,因为……”竹姐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干活儿比以前快反而更多累死的,在乐嗣令疑惑目光里因为了半天,最后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赚更多吧。”
“不过我以后开芋头店,不用在意这个为什么。”然后继续畅想自己的芋头店,“至少要有三个大炉子,每天烤二百斤……”
乐嗣令耳朵还在听,心思却越飘越远——为什么织布比以前快了,反而那么多人累死?
乐嗣令去江宁自家的绣场问了一圈儿,竹姐儿没骗她,确实干活儿时间越来越长,也有越来越多人累死。
管事说:“这些年丝绸越来越贱,她们家里还有一家子张着嘴等食儿,只能能多干就多干,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咱家给工钱已经是江宁最高的了,她们要是不愿干,有的是人排着队想进来干活呢。 ”
可是母亲跟我说丝绸获利极多啊,看账本也是一年比一年赚得多。乐嗣令一头雾水,回去之后就问乐则柔为什么工人做工时间越来越长。
乐则柔愣了一下,没说为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她许久。
晚上安止回家时正房空空荡荡,他循着光亮推开书房门,只见花梨大案上高高几摞牛皮面账本,走近了看才瞧见小小一个埋首其间的乐则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