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黄昏
银湾的海面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响起船歌,甜美的摇篮曲连同窗后透出的烛光一户接一户地销声匿迹。
混乱惊惶的日子里,白昼与夜晚的界限似乎也随之消弭。夜空被云雾遮去大半,投向地面的月光再婀娜动人,码头上彻夜长燃的火炬再温暖,也无法让人抛却心中的恐惧,无忧无虑地沉入没有战争的梦乡。
路易斯孤身一人坐在银湾的灯塔下,将自己浸入这片远离人声的寂静。周身除却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便是冬季海滨冰冷咸涩的空气,是他熟悉的玛伦利加的味道。
不,不是纯粹的寂静。只是断断续续的喑哑嗓音已和风声融为一体,让路易斯一时分不清那是大雪将至的讯息,还是谁的号哭或怒吼。
码头边缘的流浪醉汉没和其他平民一同祈求登船逃离的机会。
他本就无家可归,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就算玛伦利加沦陷在即,也不会多想明日如何——“担忧未来”是意欲求生者才有的特权。在这最长也最令人不安的夜晚,他趿拉着踉跄的步子,走得东倒西歪,不成调地大声唱起过去时常听见的歌谣。
“玛伦利加的水手呀——钟情于,嗝——钟情于美丽的姑娘。他潜入海底寻找……对,寻找贝壳!好搭配姑娘的衣裳——”
他将每句词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又发泄似的塞进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就连声音都带着浑浊的酒气,实在说不上好听。
没等最后一段唱完,醉汉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颓废的歌声随之戛然而止,人也干脆就势趴在地上昏睡过去。远远看去几乎分不清是醉倒的流浪汉,还是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路易斯抬起头,看着灯塔上透出的暖烘烘的火光,只觉得这份安宁几乎要和现实脱节。
耳畔缓缓靠近的脚步声拥有他最熟悉的节奏与音色。
然后,艾德里安挨着他身边坐下。
“你难得回一趟玛伦利加,眼前却是这么……混乱的局面,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对不起。”
就算看不清艾德里安的表情,路易斯也能听出话语中强烈的愧疚感。
十六年过去了,就算身份不同以往,艾德里安依旧会下意识地优先考虑他人的感受,总想着不该亏欠对方,却又生怕如此说话显得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