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方进抬头一看,左边站立的第一位是新都侯、大司马王莽,右边站立的第一位是御史大夫孔光,他虽然身为高陵侯、丞相,与王莽、孔光并列为“三公”,自己却被视为年事较高而得以享受殿上座位的殊荣,心里非常不安,只好将半个屁股落在座位上。
今天,成帝主持朝务,代替了往日的翟方进。
成帝待诸位将卿山呼万岁后,开宗明义地宣布道:
“列位大人,去年春天,正当朕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时,曾有两颗陨石坠落,结果造成南涝北旱之特大灾害;今年新春伊始,又发生星象转移之事,木星显示火星而留在心宿,此乃天变矣!如不及时消凶化险,那么仍会给汉室和百姓带来灾害。诸位将卿,有何良策,望上奏于朕!”
众人陷入沉思。
大司马王莽、御史大夫孔光一向持重寡言,此时一言不发。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廷尉何武、光禄大夫段会宗等武官,对星辰天变一窍不通,所以也无谏可奏。班伯、许商等光禄大夫对此事反感,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样子。就连研究星象学的光禄大夫刘向,也不愿意把天变星移安在某一个人头上。
坐在御案左下方的曲阳侯王根,一看大伙儿沉默多时,便率先开口道:
“列位大人,为制止天变,保住汉室,以求国家昌盛、百姓安康,应直谏上奏圣上!”
众人仍然沉默无语。
“善为星象的卿臣可先奏!”王根替成帝再次提示道。
众人回头望了望光禄大夫刘向、郎官贲丽,因为他俩都是精通天文星象的卿臣,可刘向默然无语,置若罔闻。唯见贲丽从队列后边走了上来,至御座前屈身打躬道:“启奏陛下,依微臣贲丽愚见,天象骤变虽为天意,但对其并非不可阻绝,然阻绝之人必须居万民之上。为此,陛下应命诏一位大臣,代替天子身当灾祸,以求天变休矣!上谏妥否,诚请陛下三思!”
“言之有理。”成帝立刻给予赞肯,继而转向翟方进,问道,“翟大人,你的意见如何?”
“陛下,”翟方进急忙欠身离座,走至御座前面,坦然镇定,抱拳奏道,“微臣翟方进居官四十载,从未听说过人可阻挡天变。然今日贲丽口出此言,实为荒谬!”
“大胆!”成帝手击御案,厉声喝道,“翟方进,难道你抗旨不遵,纵容天变?”
“微臣该死,陛下息怒。”翟方进撩袍低首,跪于尘上。
众人惊愕不语。
“陛下,容微臣再述。”翟方进一看成帝武断专行,众卿无人敢言,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申辩,“晏婴有言,天命不容怀疑,命运无法改变。祸福降临,岂能转移?从前楚昭王、宋景公尚不忍将灾祸转移到大臣身上,他们曾说,把心腹的疾患,转移到四肢,有何好处呢?陛下,微臣所述,句句实言,诚望三思再定夺。”
“散朝!”成帝主意已定,根本听不进翟方进的话,倏地离开御座,走出宣明殿。
众人见成帝离去,也纷纷下殿去了。
翟方进跪了许久,真想永远跪在那里。多亏中常侍郑永提醒他,他才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走向殿门。
翟方进和舍人屈瑞乘骑返回丞相府。他还没来得及自裁,郑永就带着成帝下达的策书追进府内。翟方进接过策书一看,成帝责怪他管理国家政事不善,天灾人祸并作,百姓生活极端贫困,请他闭门自省。翟方进无可奈何,只是摇头叹息。
紧接着,尚书巴真进入丞相府,给翟方进送来成帝的第二道策书。他双手颤抖着展书观看,成帝本打算将他免职,但尚未忍心,故派尚书赐他上等好酒十石,肥牛一头,请他好自为之。巴真催促道:
“翟丞相,好酒、肥牛已运至府门前,请派人取回吧!”
翟方进心里全明白了,知道灾祸难逃,大势已去。他从厅内跑到院心,举起策书抖动着,仰头呼喊道:“苍天哪——”
伴驾四十余载的高陵侯、丞相翟方进,即日饮鸩酒,自杀于丞相府。
正在华玉殿的成帝,见到回殿复命的郑永、巴真后,叮嘱他俩对此事保密。马上又派新都侯、大司马王莽,御史大夫孔光等朝中九卿拿着御诏,去往丞相府,赠翟方进印信绶带,赐御用冥器;还命少府吴桓供设帷帐,对府中所有房柱和栏杆都裹以白布,以示大孝大义。
遵照皇帝的命诏和恩典,丞相府为翟方进举行了七天七夜的吊唁活动。翟方进的夫人一直处于极端的悲痛之中,直哭得嗓音嘶哑、面容憔悴。他的两个儿子翟礼和翟仪在外地做官,闻讯后也都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披麻戴孝,哭灵守护。一些和翟方进生前友好的九卿大臣,也相继来到丞相府哭吊致哀。
在此期间,成帝数次来到翟方进灵柩前,亲临吊唁,寄托哀思。
身居远条宫的赵飞燕,因苦心诈孕怀嗣而被其妹妹合德昭仪无情揭露,险些一蹶不振。至于赵合德的卑鄙和毒辣,赵飞燕并没有放在眼里,她担心在场的高陵侯、丞相翟方进将她的丑事泄露出去,她的皇后宝座顷刻间就得倒塌。赵飞燕那颗心正在悬吊不下的时候,突然听到翟方进病逝的消息,简直是喜出望外。但是,为了保持她在后宫、朝中的威信,她立刻命中少府王盛,代表她这位当今皇后,赶到丞相府去吊丧。后来,赵飞燕又听说成帝数次亲临丞相府吊唁,她再次命王盛赶到翟方进灵柩前,代表她悼念,并给翟方进的夫人送去了五百两白银。
赵合德经过数日思考,觉得自己那天在丞明殿的行为太唐突,伤害了姊妹之间的感情。但是,最可恨的是高陵侯、丞相翟方进,这个老滑头不讲是非,不讲公理。明明是姐姐诈孕,可是却慑于皇后之尊位,给予明目张胆的偏袒。如今,老滑头突然病故,活该,天意,谁让他不主持正义和公道呢?听说皇上数次去吊唁。哼,我就不去吊唁,谁爱说啥就说啥!
赵合德暗下决心:永远把皇上搂在怀里!能够怀上嗣子更好,即使不能怀孕,也能够拥有终生的靠山。自此以后,对成帝更加笼络。
三月,成帝同往年一样,带领随行人员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回来后,他觉得身体极度疲乏,四肢无力。他在华玉殿卧室躺了好长时间。之后,又匆匆去往少嫔馆。
三月十八日夜晚,这是汉成帝与赵合德度过的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他的身体素质明显变差,实在没有精力同这位心爱的昭仪同床共枕。然而,赵合德喜欢交欢,心情迫切,根本没理会成帝的体质,待成帝沐浴刚刚结束,就把他拽到卧室。
卧室内,烛光融融,香气扑鼻,一片温馨。成帝与赵合德脱去了外衣,进入帷帐。今夜,成帝行动迟缓,精神疲惫,实感体力不支。可是,赵合德精力充沛,欲火过旺,毫无羞涩之感,她急忙脱去自己的衣裙,露出赤裸裸的光滑胴体,并以妩媚的身姿和娇弱的神态,主动凑到成帝身旁,成帝力不从心,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时,赵合德忽然想起方士献给她的大丹妙药,多么衰弱不振的男人或女人,只要服下这种药即可猛烈交欢。赵合德一骨碌爬起来,钻出帷帐,从床头几上取来那盒大丹和一杯温开水,笑吟吟地说:“来吧,圣上。”
“合德,你要作甚?”成帝不解地问道。
“甭问,你张开嘴巴。”合德说着往成帝嘴里放入十粒药丸,又把水杯递给他。
成帝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药,但是看到赵合德的欢喜神情,也只好服下。之后,将水杯交给赵合德。
顿时,成帝精神大振,性欲攻心,不可忍耐。
他一下子将赵合德搂入怀中……
帷帐内,成帝与赵合德沉浸在无限的激情之中。
他俩几乎折腾了一整夜。突然,成帝大汗淋漓,笑声不止。赵合德感到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不住地说:“圣上,你,你这是咋啦?”成帝笑声过后,闭上双目,昏昏沉沉。赵合德急忙穿上睡衣,撩起帐帘,秉烛查看,只见成帝精如泉涌,流泻异常。赵合德甩掉烛台,又哭又叫,手忙脚乱地给成帝穿上衣服。
昼漏到十刻,汉成帝驾崩!
第二天,长信宫的王太后闻儿子去世的噩耗时,当即昏了过去。经御医抢救,这位八旬的老太后终于又活了过来。王太后命长信宫少府何弘去通知新都侯、大司马王莽,一边安排成帝的后事,一边查询成帝病逝的原因。
王莽领到王太后的御旨后,立即让中常侍郑永去通知曲阳侯王根、太子刘欣,到麒麟阁商议成帝崩逝之后事。
他们很快作出决定,以厚葬大礼落实皇太后之口谕。并且,将成帝灵柩安置在华玉殿院内,时间长达九天九夜,以备皇上亲属和文武大臣吊唁。
整个华玉殿庄严肃穆。成帝的灵柩棚宏伟宽敞,棚门明柱全部裹着黑纱。柏木棺椁闪烁着紫红色的光辉,耀人眼目,气势不凡。几十名少男少女和宦官、宫女侍立于两侧,守护灵柩。
当天,王太后、赵宜主皇后、赵合德昭仪、班婕妤、太子刘欣、傅昭仪、丁姬、阳阿公主、庭林表袁颖、后宫宫长樊嫕、有关嫔妃以及贴身宫女们,都纷纷来到华玉殿灵棚,哭吊汉成帝。
第二天,朝中文武卿臣们也都赶来吊唁成帝。王莽遵照王太后的口谕,从华玉殿书房找来成帝生前撰写的御诏,即封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的诏书。王莽当着大臣们的面,在成帝灵柩前作了宣读,左将军孔光为汉室一品丞相,并晋为博山侯。孔光在大行皇帝灵柩前,行三拜九叩大礼,拜受丞相、博山侯印信和绶带。
第三天,敬武公主和其子、原侍中张放闻讯后,急急忙忙乘车辇从封国赶到京都长安。母子俩流淌着泪水进入华玉殿灵棚,跪倒在成帝灵柩前,大声哭号。张放想起往日同成帝朝夕相伴的情景,朝中宫内、鞍前马后、微行射猎,那种感情和友谊的深厚程度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所以,他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思念,哭着哭着,一下子气绝晕倒。他的母亲敬武公主和太子刘欣发现后,拼命呼唤,但是张放一声不应。等郑永把御医找来时,张放已气绝身亡。
大司马王莽除了肩负着安排和处理成帝后事的御命外,还承担着调查和追寻成帝病逝原因的使命。他带领廷尉何武、侍御史孙越、掖庭狱丞籍武赶到少嫔馆,怒问赵合德,成帝起居及暴病逝世原因。赵合德吓得浑身颤抖,支吾其词,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王莽一见赵合德词穷理尽,认定她心中一定有鬼,指令赵合德将真情书写出来,明天派人送呈王太后。说完,王莽带众人离去了。
被朝中要臣从严究治的赵合德,处在极度危难之中。她虽未用毒药毒死成帝,但也是用大丹药逼迫成帝临幸从而丧命,特别是从前做了许多亏心事,害了后宫很多嫔妃侍女,以及成帝嗣儿,若一经逮问,断难隐讳,大有可能被打入牢狱,身受极刑。如今,与姐姐的关系业已破裂,且姐姐亦做过很多恶事,求其相助,恐怕是枉然了。赵合德深感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光明可寻了。
她沉吟多时,觉得除死之外,已无别法。她怆然落泪,顿感凄凉。遂召集贴身宫女冷艳、冷花和心腹女官李南,说了些多年情分和感激不尽的言语,还给予每人许多银两和衣服,并道了永别之言。主仆们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待女仆们离去后,赵合德取出一小瓶鸩酒,打开瓶盖,将瓶口放入嘴中,一仰脖颈,鸩酒流入腹内。
顷刻间,赵合德呜呼哀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