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a的关键道具失败了。
这个房间里唯一可以移动的重物实在是太过沉重,光凭希斯莉一个人完全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它推到落地窗旁边,更别提将它推倒,并用床头柜的木质尖角撞开玻璃。
“那么,就只剩下pnb了。”
希斯莉放开手中的床头柜,视线投向房间里还剩下的一样东西,喃喃自语道。
插着百合的花瓶依旧静静摆在那里,在月光中,花瓶散发着厚重且柔和的光芒,和百合的颜色很搭,并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相当趁手的武器。
“……第二步。”
把即将枯死的百合们从瓶中取出,好好地摆在桌面上,希斯莉咬着牙,双手将沉重的花瓶高高举起,把其中盛着的水朝着已经无人使用的四柱床上倒了过去。
“……第三步!”
随后,黑发蓝眼的女孩子来到地上染着血迹的被单前,将这只巨大的花瓶放了进去,仔细用布包好,只留下一个可以用来提起来的布料角。
拖着这件新制造好的简易锤子,希斯莉来到落地窗前,有些费力地将它提起,抬手甩向面前被月光照亮的玻璃!
沉闷的撞击声刹那间传出,“砰”地一声,玻璃从中心点开始,呈蛛网状朝着周围一圈圈碎裂,花瓶碎裂的声音同样传来,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明显。
这一击之后,希斯莉就放轻了呼吸,开始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但在希斯莉的预料之外:没有任何人过来。
机不等人时不再来,黑发蓝眼的女孩子抄起手中破碎了一半的简易锤子,朝着玻璃中心被击裂出雪白纹路的地方重复敲打过去。
伴随着“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一个小洞缓缓向希斯莉展露出了它背后真实而美丽的夜景,小部分中心玻璃碎了一地,大部分飞向了窗户下方,但也有一些飞溅出的玻璃碴划到了希斯莉的手臂。
希斯莉:“…………”
希斯莉:强装镇定jpg
被玻璃碴划伤的地方很快就停止了流血,黑发蓝眼的女孩子用裙角抹去了手臂上细细的鲜红,最后一次提起已经濒临破裂的简易锤子,朝着面前玻璃的部分狠狠地甩了过去!
包裹着厚重花瓶碎片的床单从希斯莉手中脱手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量径直飞向玻璃,黑影狠狠撞上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落地窗,制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并且径直朝着前院草坪的位置飞了过去,伴随着刺耳的破碎声,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窗户被完全撞破后,冷风朝着房间内灌入,希斯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了“布鲁斯”重新上楼的声音。
希斯莉:!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希斯莉在那道脚步声靠近之前,先一步朝着四柱床的方向靠了过去,整个人都滚到了这张事先检查过底部的床下,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
“布鲁斯”的脚步声停住了。
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再度传来,转了两圈,希斯莉的房门就被一只苍白到可怕的手推开了。一双被包裹在西装裤里的腿跨了进来,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
整个人躺在床底下,就连视野也被四柱床过低的底盘所限制住,希斯莉只能屏住呼吸,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着,避免心跳声过大,引起“尸体”的警觉。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有好好躲藏过,“布鲁斯”不可能会注意到她躲在这种地方。
果不其然,在检查过刚刚的古怪动静,发现她的失踪、以及落地窗上的那个大洞后,甚至没有检查边边角角,“布鲁斯”的脚步声就离开了这间小小的房间。
“它们很危险。”
在他检查完毕之前,躲藏在床底下的希斯莉听见他平静而僵硬地重复道。
等尸体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黑发蓝眼的女孩子就从床底瞬间钻出,用目光跟踪了一下他的行动轨迹————不出希斯莉意料,在发现落地窗上的破洞时,“布鲁斯”的第一反应是去下楼检查下那团看上去相当可疑的黑影,而不是去想:
以希斯莉的身体素质,她根本就无法做到毫发无伤地从玻璃碎片中钻出,并且顺着韦恩大宅的屋顶和房檐攀爬。
“争取到了多余的时间……”黑发蓝眼的女孩子紧张而愉快地眨了下眼,低语道。
提着裙摆,希斯莉重新回到了那条她还没有检查完毕的走廊,一扇一扇窗地推着沿途她能找到的所有窗子。根据希斯莉以往从这里逃脱的经验,只有唯一一扇可以被推开的窗户有着最为完美的逃跑路径,无论是高度还是方向都相当适合她。
——————这次的为什么这么难找?
在推到第七扇窗户时,希斯莉忍不住默默想到。
一只手臂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希斯莉背后抓住了她的肩膀,那只手力道极大,像钢铁一样冷,在黑发蓝眼的女孩子整个人僵直起来的时候,直接将希斯莉从窗台上提了下去。
希斯莉:!!!!!!
希斯莉:猫猫炸毛jpg
她忍住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惊恐万分地转过身来,和一双无神的钢蓝色眼睛正好对上了。
“布鲁斯”正低下头和希斯莉对视着,他面无表情,面容的青白色正在逐渐变成一种粉笔一样死去的灰白,身体动作也比希斯莉上次看到的更加僵硬,更加像是已经死去了的人。
希斯莉:!!!!!!!!
被老父亲死去的这副模样近距离地盯着,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克里希纳博士制造出来的虚假记忆,希斯莉依旧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僵住,只能颤抖着闭上眼睛,等待着接下来惯常会发生的一切。
作为被逮住的猎物,灰雾一般会在此时此刻悄无声息地降临,而那些怪物们的盛宴也在此时此刻正好开始,将她一点一点撕成绝望的碎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即使发现了她要逃跑的计划,“布鲁斯”依旧没有大发雷霆,像怪物一样将希斯莉扯成几块。
——————他只是沉默着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一个程序没有被写完的半成品机器人。
在几秒钟的空气寂静后,希斯莉终于忍耐不住,静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透过细而密的睫毛向外面观察着。
“布鲁斯”的表情和动作依旧没有变化。
希斯莉:“…………”
处在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环境中,希斯莉的大脑高速转动,忽然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了的结论。
——————又一次,克里希纳博士的计划大概并未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实现。
而事情的转机点就在于,和以往强行在她的脑中植入的假记忆和相关认知不同,这一次,克里希纳博士从希斯莉记忆中提取出了“真实”,这毫无疑问地相当有效,但与此同时,它也变成了一把双刃剑。
就像人在梦中不会因为过于魔幻的任何东西醒来,但如果梦到熟悉的人、却从对方口中听到与现实完全相左的话语,有很大概率会直接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境。
对于希斯莉来说,也正是这样。
如果说克里希纳博士将傀儡换成老父亲的行为,的确更深刻地伤害了希斯莉,那么与此同时,这具会行走、会说话、被控制着的尸体,就更加地让希斯莉想起了真正的活生生的布鲁斯,哥谭那里还在等待着她的老父亲。
“你生气了吗?”
心念急转中,作为试探,希斯莉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
“布鲁斯”用沉默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过希斯莉的重新开口似乎启动了这个半成品机器人,他重新用死者已经完全失去温度的手抓住希斯莉的手腕,像一座沉默的机器那样,将希斯莉朝着她“房间”的方向带去。
然而他越是这样做,希斯莉对于心中那个猜想的确信程度就越发强烈。
——————克里希纳博士这次制造出的假记忆无法伤害到希斯莉,原因也相当简单。
这里的一切都是从希斯莉的记忆中提取出的,包括场景、对傀儡的认知等等,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布鲁斯”的反应,他说的话,他的行动轨迹————也就是说,哪怕希斯莉对于自己的父亲有一丝负面情绪,他都会像明镜一样反射出她的所思所想。
假如希斯莉对布鲁斯有所怨恨,那么这具记忆中的虚假尸体就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像海绵吸取水份那样,将希斯莉潜意识中认为“布鲁斯”会对她造成的伤害完美复刻。
假如希斯莉对布鲁斯有所惧怕,那么这具记忆中的虚假尸体就会做出能让她感到无限恐怖的事情,因为在希斯莉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和所做所为就是那样的。
但在希斯莉真正的记忆中,布鲁斯从未对待她不好过。
——————他悉心教导她,倾听她的话,尊重她的意见和交友,给了她身在哥谭的父亲能给自己女儿最大的自由。
作为父亲而言,在希斯莉这里,他从始至终都符合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布鲁斯”也从她的记忆中汲取到了这样的讯息。
希斯莉垂下眼帘,伸出手,轻轻拽住了傀儡“尸体”的衣襟,像每次要和老父亲撒娇那样晃了晃。
——————这里的一切都是从她的记忆中取出,换句话而言,她其实是这场“梦境”中隐藏的主人。
“………”
果不其然,身旁的“布鲁斯”沉默着停了下来。
“你还没有到你的房间里。”
“布鲁斯”低声说,僵硬的声音中出现了希斯莉能够捕捉到的微弱犹豫。
“可是我不想过去。”
希斯莉继续晃了晃他染血的衣服下摆,恳求似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虽然不是很懂,但这一招每次都能让老父亲叹着气答应她任何事情。
“你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
希斯莉没有松开手,而是仰起头,看着他终于开始变得异常的反应。
死者青白却依旧英俊的面容沐浴在月光里,无神的钢蓝色眼睛盯着她,他的嘴唇僵硬地一张一合,在她的期望下,吐出程序规定以外的话语。
“我不能让你————”
希斯莉望着他,小小声地说,“我想去看看那扇窗户。“
“可他们……会把你……偷走。”
这个稍稍有些长。又和之前不太一样的句子,花了“布鲁斯”更长的时间磕磕绊绊地说完。
他和希斯莉对视着,另一个并不符合机器本身的答案又被慢慢说了出来。
“我不想……你……被偷走。”
“…………”
希斯莉略略有些发怔地望着他。
在“布鲁斯”的注视中,黑发蓝眼的女孩子眼圈慢慢红了。
“我不是要走,”希斯莉声音柔和地对他说,“爸爸,我只是有一个不得不要去的地方。”
“很重要?”
亡者不太确定地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此时,他已经不再执着拽着希斯莉的手腕,而是放开了她的手,和她一起站在走廊中间。
“是的,爸爸。”
希斯莉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努力地试图对他露出安抚的表情。
女孩子的眼眶里泪水依旧在打转,但那确实是一个闪着光的、足够让任何人跟着微笑起来的笑容,在淡蓝色的月光中,像一尊制作精巧的瓷娃娃。
“我需要那扇窗子。”
在“布鲁斯”的沉默中,希斯莉决定加大火力。
她带着哭腔轻声说。
这一下,就像石子投入湖面。
希斯莉甚至能看到这具“尸体”脸上的表情变化。这只克里希纳博士的傀儡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直到最终,也许是几分钟后,也许是十几分钟后,他得出了一个答案。
“…………”
一言不发地,他侧过身子,无神的钢蓝色双眼紧紧盯着希斯莉所在的方向————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布鲁斯”的肢体语言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妥协了。
希斯莉:!!
“谢谢你,”她心怀感激地小声说,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亡者青白冰冷的脸颊,忍了许久的泪水重新温暖了“布鲁斯”的面容,连希斯莉自己都已经无法分清那究竟是因为惶恐还是心酸,“我爱你……我永远爱你,爸爸。”
浓郁的血腥味取代了香水的味道,使得这个落在“布鲁斯”脸颊上的吻变得不像寻常。高大的傀儡定定站在原地,任由希斯莉像从前的每次那样动作。
——————他好像并不理解她究竟是在做什么,但他依旧富有耐心地沉默着。
“我们很快就会重新见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希斯莉的眼眶中滚落,她狼狈地、鼻尖红红地微笑着,“到那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我会永远留下,像你说的那样,离任何危险都远远的,爸爸。”
“……你保证?”
亡者腐朽的喉咙里发出了幽灵似的低语。
“我保证。”希斯莉望着他的面容,温柔而悲伤地说,“再见,父亲。”
这一次,亡者不再阻拦她的脚步,希斯莉得以顺利推开韦恩大宅的最后一扇窗户。
——————在“布鲁斯”的注视下,黑发蓝眼的女孩子将裙摆系到腿弯附近,使得整个人身上的装束尽可能地便于行动,希斯莉随即攀上窗台高高的边缘,双手使力,整个人跳到了窗台上方。
她将窗户的底部拉开,户外带着一丝潮热的晚风顺着缝隙灌进了室内,将走廊上浓郁的血腥味冲淡了不少。
“…………”
希斯莉咬紧牙齿,艰难地将那一道缝隙拉得更大,直到最终有了一道她可以通过的空档。
晚风变得更加强烈,连希斯莉的裙边都被吹得鼓胀起来,这股风似乎是在试图将她推回室内,又似乎像是自由世界朝着她发来的第一道邀请。
傀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希斯莉分不清那目光中的含义,她定了定神,从窗户中真真正正地爬了出去,很快就寻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
从这条唯一的生路中逃出时,一切路径都被规划到了完美,希斯莉根本不需要多看脚下,就可以找到下一处地点。
她顺着窗檐攀到装饰性的墙体上,再踩着那些一路攀到前院附近。
碎玻璃片在草坪上反射出寒冷而尖锐的白光,刚刚被希斯莉组合的简易锤子也躺在那里,上面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希斯莉很确定,“布鲁斯”将袋口解开后检查过里面的东西,因为花瓶的碎片也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踩过布满露珠的草,在推开韦恩大宅的外墙大门时,希斯莉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淡蓝色的巨大月亮下,亡者依旧站在原地。
在那扇小小的窗后,他的身影也变得小小的,显得不够清晰,和冷色调的阴影完全融为一体。
——————即便如此,希斯莉也能够轻易地辨认出,他一直望着她的方向。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朝着他在的方向挥了挥手,这才下定决心,朝着韦恩庄园外面的迷雾里走去。
……
“我有一种预感。”
行走在时空漏洞布满粘液的表面上,亚巴顿忽然再度出声道。
加布里埃尔侧脸去看他,地狱的君主脸色平静,那个黑色的翻盖手机被他带着丝绸手套和金戒指的手指捏着,在大天使的注视中,亚巴顿也并没有将它收起,而是继续晃了晃。
“什么预感?”加布里埃尔回应道,又忍不住盯着那只黑色的翻盖手机多看了一会,“那上面恶和怨气的气息好浓,你确定你不想把它完全销毁掉?”
——————在大天使的耳中,那只手机一直在发出相当痛苦的“恶”的声音,加布里埃尔甚至可以听见一道颤抖的男声在不断重复“玛丽”————短信上他的小女儿的名字,简直就像恐怖片的配音那样让人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