诨右图肯这么爽快地答应拿“乞桑药珍”来换五翁主,难道宣和帝就没有多想过吗?
区区一个五翁主,哪怕在大周再怎么受宠,是宣和帝的亲骨肉,那又如何?
真就能换得了一个“长生不老”的神药?
如果墨珣是诨右图,那绝对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所以,诨右图的做法也让墨珣觉得事有蹊跷。
哪怕是他当初上位的时候是得了宣和帝的支持,允了宣和帝“乞桑药珍”,那两边也算是“钱货两清”了,宣和帝这个时候再发难,恐怕是有别的算计。
保和殿中沉默了大半晌,朝臣们心里各有各的想法,而面上却是面面相觑,就担心一着不慎,会引火烧身。
宣和帝既已服用了丹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都焕然一新,褪去了刚才可怖的模样,仍是一开始那个满脸喜庆的皇帝。
“摆宴!”
宣和帝仿佛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到,甚至已经完全忘记刚才保和殿内的剑拔弩张。此时,他振臂一呼,让宫人上酒菜,正欲与朝臣欢度佳节。
刚才宣和帝的样子把许多人都吓住了,太皇贵君坐在宣和帝身边,也是吓得不敢动弹。
宣和帝虽是他的亲儿子,但不知怎么,这个儿子打小就与他不亲。后来,又因为父亲扶持文信王的事,宣和帝与他的关系降之又降,虽然并看在是血亲的份上,并没有为难他,但那个关系也并没有好转。
所以,哪怕太皇贵君是宣和帝的亲爹,可看到了宣和帝适才宛若“发疯”的举止,本能的害怕盖过了表面应有的关心,压根就不及上前,脚下也是往后退的。
好在,太皇贵君理智尚存,并没有高喊出什么的得宜的话。现在正是从善如流地坐在宣和帝身边,与宣和帝一样,假装无事发生。
宫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上菜,而保和殿内仍是鸦雀无声,就连碗碟已经搁放在了案几上,也无人敢轻易动筷。
宣和帝仿佛没瞧见一样,又是高声道:“来,都尝尝!”
朝臣们不敢拂了宣和帝的意,这顺着宣和帝的话,开始吃了起来。
大概是宣和帝兴致颇高,而雅砻使臣的事也已经过去了,朝臣们在舞乐之中,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本来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这会儿已经能拿着杯盏同坐在邻座的同僚碰杯了。
趁着更换歌舞的时候,墨珣瞧着兵部尚书举着杯盏站到了殿前,“皇上!”
宣和帝本来还在夹菜的手一顿,微微扬了扬下颚,“爱卿何事?”
“皇上将雅砻使臣尽数关进天牢,万一此时传到了雅砻那边,恐怕不好跟雅砻大王交代吧?”兵部尚书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见着宣和帝心情不错,便举着杯子上前来同宣和帝攀谈。“臣只是觉得,既然两国已经建交,而五翁主也已经是雅砻的王后了,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兵部尚书也不敢将话都说死了,毕竟宣和帝有些吃软不吃硬,万一他说得太过,又惹怒了宣和帝可就糟了!
兵部尚书所说的话,也是在场许多大臣想说的,只是宣和帝刚才的样子太过骇人,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等着有个人先站出来罢了。
宣和帝此时真是心情不错,兵部尚书这么说,他倒也没什么气,只是笑着颔首道:“爱卿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大周还怕了雅砻不成?”
朝臣们一直在旁观望,一看宣和帝竟没有丝毫要发怒的迹象,那其他人也都坐不住了。
“启禀皇上,臣觉得蒲大人所言有一定的道理,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的。”刑部尚书就此也站了出来,“雅砻使臣来周,本就是为了与我大周交好的。而钱相,当初未服‘乞桑药珍’时便以行动困难,正是中风之兆,想来,也不能全都怪在雅砻的‘圣药’上。”
如果墨珣没看错的话,刚才,在兵部尚书说话的时候,似乎锦硕王与刑部尚书尚书似有过那么短暂的眼神交流。
宣和帝并未打断朝臣们的话,而是继续点着头,表现得出了很耐心的样子,似乎是在鼓励朝臣们各抒己见。
“禀皇上,臣也以为,正值我大周的新年,这么贸然将雅砻使臣关进天牢,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恐难向雅砻交代。”鸿胪寺卿紧跟着也站了出来。本来雅砻来人,除了礼部之外,也有他们鸿胪寺的事。眼下事情闹成这样,他作为鸿胪寺卿,怎么也应该出来说句话才是。“臣并非是在贬低我大周,只是既然两国已经交好,那还是应当将误会解开才是。”
墨珣的注意力从宣和帝身上转移到了坐在前面的几位王爷身上,见他们彼此面上都瞧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维持着原先在人前固有的形象,但隐藏在这般完美的笑容之下的,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
宣和帝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很轻,只像是在思考一般,“有什么误会?”
宣和帝是听明白了这几个臣子想表达的话,无非就是觉得大周与雅砻之间因为“乞桑药珍”的功效有误解罢了。但宣和帝本来就是要这样的误解,又哪里是臣子们说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他今日已经将人下了狱,若是这会儿直接就别人放出来,前功尽弃不说,此事要想压下去,那就免不得要让他去向使臣道歉了……
宣和帝心里本就对诨右图有气,尤其是觉得对方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自己,哪里还忍得了?
他刚才没有让禁卫军直接把人押到殿外斩首,已经算是给了雅砻面子了。
“你们都仔细说说,朕与雅砻有何误会?”宣和帝此时已经将笑脸全都收了起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大殿中间站着的三个臣子。
一般,宣和帝这么说话,那就是已经在不耐烦了!
三个臣子心里也是嘀咕着——宣和帝这个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但面上,三人还是稳住了,只是互看了一番,推了兵部尚书上前说话。
一开始说有误会的就是兵部尚书,既然宣和帝问了,那由他来答,自是再好不过了。
兵部尚书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又超前走了一步,“臣适才听雅砻使臣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乞桑药珍’作为雅砻的‘圣药’,或许本就没有那等‘长生不老’的效果,只是我们大周这边以讹传讹,将‘圣药’的功效夸大罢了。”
宣和帝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听这个“误会”,可惜他的臣子太过实诚,非得跟他说个明白。
宣和帝用力呼出了一口气,“所以,雅砻便可以拿一个没什么实质性效果的药来大周求亲了?”
那还不是皇上自己问诨右图要的?!
在场的朝臣们已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只专心地听着三位大人与宣和帝对话。而宣和帝这般反问,倒叫三个大人不好答了。
他们刚才都听到了雅砻使臣的话,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都知道是宣和帝自己惦记上了人家的“圣药”,却没想到这个“圣药”不过是徒有虚名,这会儿看着更像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恼羞成怒了一样。
然而,他们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当着宣和帝的面把这话说出来。
毕竟,宣和帝刚才都能因为恼羞成怒而不管不顾地地将雅砻使臣关入天牢,这会儿难道就不能将他们一并革职查办?
宣和帝此话一出,倒使得三位大人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五翁主既然已经是雅砻的王后了,现在是否就不要再计较那个‘圣药’的事……”
鸿胪寺卿话音未落,太皇贵君便插话了,“难道钱丞相的死就这么算了?”
“……”
刑部尚书刚刚才说了,本来钱正新就已经中风了,不服“圣药”,他连动都动不了。而“乞桑药珍”确有奇效,不过区区数日便能让一个已经中风偏瘫,口齿不清的人下床行走,还能主动上朝请求致仕……这么认真算起来,也着实担得起一个“圣”字了。
再者说了,谁又敢保证,钱正新就是吃了“乞桑药珍”才身亡的?怎么这就把屎盆子往雅砻上头扣了?!
太皇贵君现在既已认定钱正新是吃了雅砻的“圣药”才会死得那么凄惨,便也谁说都没有用了。哪怕他其实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或许与雅砻的关系不大,但却还是要这么说下去。
比起这么一味地将过错都推到雅砻那边,他更不想承认的是——父亲之所以死前会这样饱受折磨,全都是自己的缘故。
此时此刻,或许只有把父亲的死全数推到雅砻的“圣药”上,他才能安寝吧。
兵部尚书忽然意识到皇上和太皇贵君似乎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他俩既然已经认定了都是雅砻的过错,那就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了。
即是如此,那些雅砻使臣,皇上怕是也没想过要放了。
关进天牢不过是前兆罢了,后头恐怕还要将人斩首,“为钱正新报仇、陪葬”。
墨珣从今日宣和帝对雅砻使臣发难起,便觉得事有蹊跷,此时更甚。而刚才雅砻使臣的喊话,也让墨珣心中有了计较——难道宣和帝是真的想跟雅砻开战?
可是……这好像也说不通啊!
宣和帝这图了什么?
这几年,雅砻与大周友好往来,边境也开展贸易,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多有摩擦了。
既然天下太平,那为什么宣和帝还想开战?
尽管墨珣活得久,但却从来没有当过帝王,自然也不知道宣和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从一个修士的角度,当然是希望四海之内皆无战事,百姓富足、安居乐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