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走在院落里四下观望。这是一座很小的四合院,只有一进。进了街门便是院子,房屋都是单层,由倒座房,正房,厢房围成院落,其中北房为正房,东西两个方向的房屋为厢房,院落中除了有碗莲外,还有一颗松柏。看其貌,也有些年头了。
院子不大,拾掇得却是干净。刘公公当真是真心伺候皇帝,为了自己这个可能令天子龙心大悦的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屋里的摆设不算奢华却雅致,很是迎合了一个读书人的口味。只是这般被胁迫而来,再雅致的风貌也是令人倒了胃口。那两个教养姑姑说是教导礼仪,可谁又不知这二人是来监视的?
“三娘,这北方还是舒服的,没这么热。”
二哥四下张望,北京的一切都令他新奇。
简宁抿了抿嘴,没有应答。第四个小冰河期已来,在江南尚还感知不明显,可到了北方却是感受明显。已是六月天,可北方的夜晚竟能感到一丝凉意了。
“北方是要凉爽些的,只是这儿天气干燥,还有沙尘,我们南人怕也是不习惯。”
简宁想了一会儿才道:“天子脚下不比其他地方,以后哥哥莫要乱说话,也莫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其他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懂了么?”
二哥挠挠头,有些不明白简宁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用力点头,道:“我知道了三娘。”
“三娘,夫君,你们快来看。”
喜儿指着大瓷缸里道:“这荷花下面有鱼!这鱼真好看,这是什么鱼?”
简宁漫步过去,刚要说话,却见两个姑姑过来,听了喜儿的话,其中一个姓唐的姑姑道:“这是锦鲤,这些都是宫里养的。”
说话间,眉眼都带了一丝骄傲。能成为宫中人,在这时代的人看来是无上光荣。
简宁笑了笑道:“当真是极好,不愧是宫里的东西。”
顿了顿又道:“今日舟车劳顿,大家都累了,还是洗洗睡吧。”
唐姑姑道:“姑娘说得是,早些休息,明个儿还要学礼仪,等学好了便去见刘公公了。”
简宁点头,不欲与这两眼线多言,带着一家子回了房间,洗洗便是睡下。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两个姑姑便是来喊人。简宁知她们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安抚了几个下人,便是起床梳洗。
她又不是小燕子那脑残,没事跟人顶岗,不是自讨苦吃么?
其实这些礼仪并不负责,对于一个受过系统教育的人来说简单极了。不过半天功夫,她便是做得有模有样,令两个姑姑倒是有些惊讶了。
张妈欣赏着这二人的表情,心里熨帖。当我家姑娘是傻瓜么?能写出那样好话本的人岂是笨蛋?也难怪两个姑姑惊讶,毕竟这年头好多人就是要区分一个左右都要花很大力气。
一连学了三日,那两个严厉姑姑总算也觉得简宁再无进步的可能了,这才去派人禀报了刘公公。
当天下午,宫里便来了人,要接简宁去见刘公公。
二哥倒也乖觉,听了简宁的话倒是没闹着要将喜儿带上。兄妹二人上了车马,福大与富有跟在车马外头,转了几个胡同后,便是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前停下。
简宁这才知道刘公公给自己住的院子离着他家不远。既然刘公公住在这儿,那么自己应处在城西了。
明朝皇城承天门(天安门)平时不开,常朝时,文武百官都从东华门上朝。因此,多数中央官署都布置在城东,官员也多在此一带购买宅邸。
而明朝的太监们又称中官,跟文官素来又不合,故而多在皇城西安门外购买私宅。那时的北京是东富西贵的格局,“东富”概指东城的官宅多,“西贵”则指西城的中官宅多。
如今自己离着刘公公家这么近,那么大抵可以推断出自己是在北京哪个方位了,总算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刘公公的宅邸很是豪华,简宁略略一扫,便发现多有违规之处。所以刘瑾就是书读太少了,不知君子慎独的道理。若是平常在细节上注意些,恐怕也不会被凌迟。
也不知过了几道门,几条走廊,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在一座院落跟前停下。
带路的人进去一番禀报,须臾功夫便又出来领着简宁进去。
简宁进了屋,先是闻到了一股脂粉香气,再便是见着一人端坐在椅子上,穿得是便服,容貌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蔼,完全不似个天下第一坏蛋的样子,倒颇有几分邻家老爷爷的味道。
简宁略扫了一眼,便是带着二哥跪下,“民女简宁拜见刘大太监。”
“草民简平拜见刘大太监。”
二哥有样学样,也学着简宁的样子拜了拜。
半日未听到吭声,他有些好奇。可想到妹妹的话,又将头贴在了地上,免得给妹妹惹事。
过了好半晌,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起来罢,杂家一个阉人可受不得大礼。”
简宁心里冷笑,真是虚伪矫情,受不得还让人跪着?
起身叉手站着,也不多言。
刘瑾打量着,只见这女子的确如回报的那样,容颜清丽,气质出尘。更为难得的是,在自己跟前竟不似一般小民那般拘谨,是个沉得住气的。
只是这份不卑不亢却是令刘瑾有些不爽,她身上有着一股读书人的味道,和那些文臣看着有些像。
“来呀,赐座。”
“多谢刘太监。”
简宁坐了半个屁|股,依旧是一言不发。二哥也是学着妹妹的样子,目不斜视,坐得直直的。
这下刘公公有些没辙了,没见过这样的草民,面对他这样有权势的人,兄妹二人竟能做得如此沉默。
过了好半晌,刘公公才有些尴尬地道:“先生一路行来,几个随行的小兔崽子伺候的可还周道?”
“仰赖公公体贴,吴公公照顾颇为仔细,一路行来都安好。”
简宁回答得一板一眼的,“之前在乡梓便听闻公公令寡|妇尽嫁,丧不葬者焚之等政令,当日就想公公定是个仔细妥帖之人,今日一见,果如邻家耄老,和蔼可亲。”
刘瑾愣住了。若不是简宁表情真挚,他还要以为简宁这是在讽刺他的新政。
简宁这几句话倒也不完全是拍马屁,倒是说得比较真诚的。其实比起那些操|蛋的文官,刘瑾还是为百姓做了点事的。比如鼓励寡|妇再嫁,比如丧命不埋葬的人焚烧等。
这时代的人看起来匪夷所思,可简宁却是看得明白。鼓励寡|妇再嫁这是历代明君干的事,刘公公也有些抱负,学下古人倒也正常。至于后一条,简宁倒是有些佩服刘公公了。
尸体不埋葬很容易引发一系列问题,刘公公若不是观察甚微之人,恐怕是想不到这个的。
“哦?这天下士大夫都说杂家这两条政令莫名其妙,你却能觉杂家仔细……”
刘瑾冷笑两声,“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杂家虽是个阉人,可最恶那趋炎附势之辈,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这陛下你还是别见了。”
好大的口气!
简宁也在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这寡|妇再嫁在唐宋之时再寻常不过,先前的帝王也鼓励寡|妇再嫁,一为人口,二合天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寡|妇长久孤寂,反易生祸端。再说这丧不葬者,日久易生瘟邪,若不焚烧,难不成等着酿成瘟疫么?”
刘瑾瞪大眼,这一刻他忽生出几分知己感来,一双老眼一下就有些发红了。依附自己的那些文臣虽也赞美过自己,可他看得出来那些人畏惧的是他权势而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而眼前这人,居然懂他的心,这如何不让他感动?
当下就变了脸,无比和蔼地道:“天下之大,竟只有先生懂我。”
“公公过谦了,只是世人迂腐罢了。”
“对!”
刘瑾咬咬牙,骂道:“那些虚伪的士大夫,他们整日道德文章,可曾见到农人辛苦?为求一地埋葬父母而不得之,除了停在义庄别无他法。这日久年深的,岂能不生事端?到底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东西,整日对杂家说三道四,其见识竟不如一个小女子……”
他又将简宁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越看越满意,点着头道:“到底都是穷苦人出生,知这天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