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死在我剑下的人,比之这般不过一栗。”
指骨深陷入碑木之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灯有些沙哑的开口问道。
“没有原因。”李青颜如是说道。
“没有原因……”明灯苦笑了一声,垂眸摇了摇头。
“因为没有任何的原因可以为杀人背书,也没有任何的原因可以承担的了杀人的罪孽,更没有任何的原因可以洗白得了杀人这一事实。”李青颜说道。
明灯怔住了,他怔怔地转过头望向了站在身后的李青颜。
“就像若此时我是白,他们是黑,我杀他们说道一个替天行道的理由,如此就可以轻淡了铸杀的罪孽?遑不论黑白之界在何,杀了,便是杀了,人没有了,便是没有了,这是确切的事实,是此生都洗不掉的血腥之罪。”
明灯望着她生冷的脸容,“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是想要告诉你。”
李青颜望着他,道,“这是我的罪,我的孽,我所铸下的血债,与你与任何人都无关,无需你伤悲怜悯,敛骨作善。”
—
一方无名的碑冢终归还是立了。
青灯正燃。
明灯阖目端坐于碑前的石上诵念往生经,掌中的捻珠缓慢的转动着,每一珠便作一生。
……
“贫僧痛不在他,而在施主。”
“和尚,我说过,善心是要用在真正良善的人身上,而不是一介魔物。”
……
洗尘宴已经过去,此时已是夜半深重。
李青颜不想这和尚竟还坐在这方碑冢之前诵经超渡,但在他身后站了许一会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方到了嘴边却还是止住了。
若真想要说理由,在这江湖之中可言说的又何止一二?
不杀他人即我被杀。
不狠下心如何在这堪比阎罗狱的万魖宫站住脚教他人伏首称服。
不作灭口便是引得赶来杀她的人再布杀阵致亡陷此中。
在这江湖,本来便没有真正所谓的黑与白,不过皆是一群舐血刀尖的疯子,以强为至。
“和尚,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念了。”终归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明灯不言。
只是手中的捻珠拨捻的速度依旧,口中的佛经正是不见生断。
“别念了。”李青颜皱着眉头道。
碑前的青灯依旧,灯烛蚀身。
捻珠一拨。
“别念了,他们听不到的。”李青颜伸手推了他一把,想要将他提起来,却发觉他这番坐定如是佛身,自见千斤重,断是挪不动他半分。
“行,你要念那你就在这里念着,要做这等痴愚事我可没工夫奉陪。”
李青颜冷声说罢便转身折了回去。
深夜,高月。
只见一座长冢生凉,青灯正晃。
李青颜在回至左麒坛时终还是止住了脚步,沉默了良久后,便唤了一个伶俐的人将素斋送过去。
却不想至第二日,她在一次来到那里的时候,饭菜丝毫未动,青灯依旧正燃,那个石上的僧人依旧阖目诵经。
“和尚,你便是想要以绝食这等蠢到极致的办法来怨恨我?”李青颜一手拽住了他颈上的佛珠。
僧人不动。
“和尚,不曾爱惜自己的人往往多是遭人作贱的,你要绝食,以为我会怕这里在多一具尸骨?”
僧人不言。
如坐化佛像端见慈悲只见慈悲。
第一日如是,第二日如是,至第三日亦是如是。
整整三天三夜这个和尚便是未饮一滴水未食一粒米,任由她嘲讽、折辱、打骂用尽所有的办法亦只是坐化如像的诵着往生咒超渡着这一地的亡灵回返归途。
唇口已是全然干涸直裂了无数个口子。
李青颜曾以指沾水濡过他的唇,却终还是起不了多大的效用。
她此番正坐在了他的对面,神色沉默的望着他拨着佛珠口诵往生,便就是这样的看着不发一言也不再做多余的举措。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日夜,明灯终于止了声。
“阿弥陀佛。”他有些沙哑的长声道了一句,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女子。
“终于肯停了?”
“李施主心有杀孽。”明灯此番嗓子干涩非常。
“我心中有的可不止杀孽。”
“阿弥陀佛,李施主心中无杀却因此杀孽而成杀欲。”唇上裂着口子实为的生疼,明灯却犹然无觉的望着她哑着嗓子有些艰难的说道。
“这重要吗?”李青颜神容生冷的望着他。
“重要。”
明灯点了点头,他端向眼前的这个女子合十礼掌,道,“可否请李施主将那柄佩剑借于贫僧?”
“给你你便肯吃饭吗?”李青颜神色不动。
“贫僧只借须臾。”
“……”
李青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将袖中的那一柄精巧的剑递给了他,只当他如那时一般扣留下来不让她使剑行杀。
她终还是不想让这个傻和尚死,眼下他已有几日不饮不食,让他喝点水吃点东西是为当要。
明灯接过了她递来的这柄剑,端抽出了剑刃,以指成血就在她面前在这柄剑上写了一道佛印。
李青颜自取回剑时便知晓这剑上有他设的佛印,但也只在冲破禁术化魔之极受有桎梏而力不得发,往日里也不曾多影响她的功体,便也没怎地在意一二。
这番见他再设一重,心底更是不见波澜。
明灯写下这重封印,随即覆掌留下了一层佛气压住了这剑上的邪性,方将剑还给了她。
“……?”李青颜犹然不明的望了一眼手中的剑又望他一眼。
“此后,这柄剑下一次行杀时所沾之血必作贫僧一人。”
明灯望着那柄剑,他的声音极其的沙哑低沉,“除非李施主杀了贫僧,不然,这柄剑不会染上任何人的血,取下任何人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