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在沈阳为质子的岁月,该是褚英一辈子无法泯灭的苦痛吧?或许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六夫人是唯一给予过他关怀的人,所以他才念念不忘至今。
我心疼地问:“你不恨吗?”
他将一罐酒饮尽,用袖子揩了揩酒,“你看,他们也恨我……”
芸芸众生,痴嗔爱恨,哪有一言就能道得明的?
“对我而言,是爱是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坐这江山,谁才能笑看风云。”
走出酒家,外面是沁人心脾的夜风,褚英将马牵来,伸手拉我上马,“走吧。”
“不用管孙带格格吗?”
“她既然有办法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酒暖肚肠,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感觉心中平静了不少。
我喃喃道:“褚英……褚,以锦装衣曰褚;英,才能过人曰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他突然出声打断我,侧过头来冲我笑,周遭是飞速后退的景物,夜色的笼罩下,他的双眼亮亮的。
我在心中默念着,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或许是美酒佳酿太醉人,今晚的我忘记了此行救人的目的,忘记了城中的是非纷扰,彻彻底底陷入了感性。
我晃了晃头,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喝了酒,不会醉,就是想唱歌。”
我靠在褚英后背,依稀能够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嗤笑声,“那你唱吧,我听着正好解闷。”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歌,我们那个年代,正是风靡《兰花草》的年代,此时此刻此景,唱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辛酸。
褚英沉寂了半晌,才道:“这曲子的调子,我从不曾听过,很是新颖,我猜只有应天府的教坊司才有这般曲艺。”
我担待不起,谦虚道:“什么教坊司,我这等不入流的,随心唱唱罢了……”
“我记得兰花草在江北是长不活的,所以才猜,约莫是江南的曲目。”
我欣然道:“有什么长不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褚英有些吃惊,“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我,并非汉人才可以坐拥天下?”
完全正解。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他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你怎么看?”
“我?”他口气有些古怪,“我从来……就未觉得,天下只能是汉人的。我们女真人,也曾问鼎过中原。”
他的祖先,完颜阿骨打,的确问鼎过中原!
前头是猎猎夜风,稀稀沉星。
漫长的一日,终于要过去了,我不觉在心里庆幸着。
赫图阿拉城就在黑暗的尽头,褚英减了马速,问:“你怕吗?”
我抓紧了他腰间的锦带,像是在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怕?”
不就是我喜欢的人,娶了一个喜欢他但他不喜欢的女人而已,我难道要和那些古代闺中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吗?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