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朝朝频顾兰花草】

“李成梁,当真是宝刀未老。”褚英暗叹道。

我有些讶异,他明明听不懂巡抚门前那几个官吏的对话,又如何知晓该计乃是李成梁所出?

只见他一杯饮罢,神色悠然道:“别人我不知也就罢了,可这位宁远伯我再了解不过了……窝里斗,是他惯用的伎俩。”

我回忆起之前在药铺与那老伯的对话,褚英与他分明是熟识已久,不然也不会将殊兰托予他照顾。他既然放心将殊兰托付给一个汉人,证明这交情绝非一般,看来要了解明朝的消息,免不了要在这辽东重镇里找些耳目。

李成梁、六夫人、青乌药铺……

我有些郁闷地喝着酒,这些事情背后的联系,密切到我有些后怕。

额上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褚英瞅着我,“想什么呢?”

我白他一眼,调侃道:“想你的风流账!”

“哦?我如何风流了,你倒好好说出个所以然来。”

“左边有个六夫人,右边还有个孙带妹妹,可不是风流吗?”

“哈哈……”他笑得格外爽朗,“你怎么不提我面前的这个?”

我被他挑拨得脸上发烫,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

他又笑了笑,“罢了。对面的那位是我妹妹,六夫人则于我有知遇之恩,怕是与风流皆搭不上关系。”

“兄妹怎么了,知遇之恩怎么了?”

我后面咽回去了半截话:段誉还能爱上王语嫣,杨过还能爱上小龙女呢!

不过这话和一个连金庸是谁都不知道的古代人说,等于对牛弹琴,自讨没趣。

“你记得我曾同你提过,阿玛未起兵时,我们曾在辽东总兵府为虏。那时……是六夫人放了我们。也正是因此她才被革除了名份,四处流落了这些年,而今唯有屈居在这破陋之处。”

他晃晃酒罐,兴许是酒的缘故,脸上竟泛上了些红晕。

“我建州能有今日,只拜二人所赐,一是虏杀我祖父,逼得阿玛举兵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其二,便是六夫人。”

真是……孽缘。

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出这两个字来。满人的崛起竟是拜了汉人所赐,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

“我们女真部落原本久居深山,过着安逸的日子,你定是不会懂,阿玛为何要起兵……女真族人难道就不想安居度日,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我今日带你来此,不光是为饮酒,也为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楼下的台子又换了一班人,这回倒像是个说书的节目。台上说话人着一身麻布长衫,模样像个穷酸书生,一上来先清唱了两嗓子热场,才开始进入正题。

“……近来京师大雨成灾,听闻那长安街,水深足足有五尺,都说是那西王母发了怒,降祸给我大明;再来那安南人武德成又督兵侵犯云南,我大明总兵官沐叡出师将其击退,可其后莫氏宗党仍数来犯,边境之民颇受其害……除此,辽东边民近来也多被建匪滋扰,顺天府王城的消息,说李成梁年前因‘居民恋家室,则以大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朝野谴责,如今呐,这耄耋之岁的宁远伯只怕难撑辽东总兵之职……”

“李成梁到底是老了,想当年……”

“听说那奴儿哈斥,准备吞并海西女真,这鞑子若有朝一日驱兵南下,辽东无李成梁坐镇,怕是犹如当年那靖康之耻一般……”

“建匪被我们拦在关外,怕他作甚……”

“哼,那奴酋也不过时一介鼠辈,要他有那南下之心,只怕也没那胆!女真各部奴酋唯有叶赫不敢妄动,建匪分明是惧怕我大明,你瞧他如今,可不还是年年得给我大明朝贡吗……”

“鞑子赖在这辽地,如同狗皮膏药,一日不驱除鞑虏,停开马市!一日就不得安生!”

奴酋、建匪、鞑子、蛮人……

耳中填满了这些嘈杂的声音,这些刺耳的词汇……的确,这女真未入关前,的确被称呼为蛮匪。作为一个汉人,这些字眼无比寻常,而今搁在褚英耳中听来,我难以想象……

我咬着下唇,心中五味杂陈。原以为听到这些,褚英会因屈辱而愤怒地拍案而起,或是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可是他却只是淡然地吃着酒,稳坐如山。

“你明白了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明白,却又不能明白。

“为何……当日要救我?”

我扯着有些哽咽的嗓子问:“我和他们一样,我也是个汉人,没有权势没有后台……”

“因为你像极了一个人。”

褚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我再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了。那日在树林中见到中箭的你,你死死盯着我的坠子然后昏了过去……那时我便猜,你与六夫人一定有些联系。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不能放你走……”

“你是说六夫人……”我茫然若失地望着他。

“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将你安顿在别院中,是我私心想要留住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