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姜晗真不了解机关术，如今仅有的认知，除了兵马俑傀儡的强大，就是偃师武用活人做实验的恶行，可以说，镇欲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但这一点，其实不那么重要。

因为世上并没有邪恶的技术，邪恶的，从来只是使用技术的人。

所以，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镇欲方才所言里，无意间透出的潜台词。

结合昨日早晨的谈话中，镇欲提及要用道种节省云霞派的资源，宁愿让其他小宗门因灵气断流而受损的想法，姜晗真现在已可以确定，这个她一度挺欣赏的技术流修士虽然个人品德确实还算可以。

——却也有着偏执狭隘，堪称可怕的正统观。

镇欲知道姜晗真和他不同，她对在他看来低贱的旁门左道一视同仁。因而闻言，他也不正面回答，只将她的质问轻轻揭过：

“道君，您或许还未知晓，偃师武的机关术如今能有这般成就，全靠使用活人修士做实验，这样建立在残忍与罪恶上的成果，实在伤天害理至极，还请道君明鉴，将他的记录玉简完全销毁，以正天下视听，扬我道门正气。”

“镇欲，机关术的细节，我并不需要了解。”

姜晗真道，“——因为你我皆知，整个器修道统的基石，全部都是活人实验。”

“早期法器，全靠注入器灵来实现与人结契，受人操纵的功能。为此，器修祖师与其第一代弟子残害了数以万计的人类，从活体中强行抽出魂魄，封入法器，使他们经受长年累月，不亚于凌迟之痛的摧折，才能炼成自我意识淡薄，只懂得沟通法器与主人的器灵仆役。

这一阶段持续两百年，积累了无数血腥却珍贵的经验。正是依靠它们，器修道统才逐渐发展，直到如今，完全摆脱了对活人祭炼的依赖。

——所以镇欲，你作为所谓的正统器修，传承自祖师一脉，你所习得的道法，取得的成果，有哪一个不是建立在残忍与罪恶之上？哪一个不曾伤天害理？

只不过相比新兴的机关术，你们起步更早，犯罪更多，经验更足，这才使你这一代有资本不沾血腥，道貌岸然。”

“所以，偃师武是不是人渣，我不质疑，我只想告诉你，你所谓的正统与左道之辨，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姜晗真俯视着镇欲，神色冷峻如冰：

“——更准确的说，你所在的“正统”，才是那一百步。”

作为高等级器修，镇欲知道自家道统的发展史，确实如姜晗真所言。

只因他觉得自己是学技术的，不是学历史的，所以从来没从这样的角度考虑过。

如今闻言，他终于不得不认可，姜晗真说得对。

就像他没有立场毁灭已走出尸山血海，成长为正道栋梁的传统炼器一样，他可以规范后起的道统，使它在发展道路上不至于步前辈们血腥无序的弯路——

却没有资格因为它起步时不那么清白，就武断的将其本身赶尽杀绝于襁褓。

但有了这样的认知后，镇欲仍不打算妥协。

他心中甚至愈发坚定，必要摧毁整个机关术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