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人称呼沈江“沈校尉”,盖因此时沈江的父亲虽然已经受封安王,却连封地都没有,而作为皇孙的沈江,十六岁还没有受封爵位,只在御林军中做了一个小小的校尉,简直等于明晃晃地把“不受宠”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说句难听话,安王一家在帝京的地位,还不如许多权贵之家。因此沈江在御林军中,难免受到同僚隐隐的轻视。
若他还是前世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遇到这种情景,心中难免生出愤懑之情。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其旁人的目光,他的目光始终投在城门附近,注视着那些入城的行人。
杜宛然是在老家北卢为父亲守孝的,三年期满,便因杜贵妃的谋划被召回到帝京。
沈江结合前世的记忆,算算日子,杜宛然当在这几天回京。因此他一早向上官申请了近日的城门值守,为的就是能提早见到杜宛然。
但他已经等了十几日,还不曾见到有杜家的人,心中不免也生出些疑惑,或许自己是猜错了,杜宛然早就回到了帝京,又或者这一世根本就没有杜宛然这个人。
沈江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这个不祥的推测赶了出去。
便在此时,城门前驶来了一辆牛车,竹木制成的车厢,前面挂着一道青布的帘子,正是梁国普通百姓常用的车具。
赶车的车夫穿着褐色的衣服,操着一口北卢官话接受盘问,看上去和繁华的帝京格格不入。
沈江的眉头轻轻一跳,杜家到底是官宦人家,家中的女眷出行,想来不会只派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车夫随行。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将车夫与守门卫士的对话听得更加清楚。
这车夫显然从未到过帝京,碰到铠甲明亮的守卫,心里便生出了怯意,答话时磕磕巴巴的。
那守卫愈加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你若是说不清楚,便换个人来讲。我只告诉你,若是没有路引,谁也不敢放你们入城。”
车夫急得脑门上见汗,他身后的青布车帘微微一动,一个梳着丫髻的少女跳下车来,笑盈盈地朝着守卫道:“将军见谅,家人愚钝,听不懂帝京官话,给您添麻烦了。”
她的话里虽然也带着些许北卢的方音,但胜在语音清澈,加上说话时嘴角笑靥如花,十分可亲。
原本还拉着一张脸的守卫,缓和了脸色,道:“姑娘莫怪,我也是职责所在。”
“理当如此。”少女笑道。她将手中的一份文书递给守卫,道:“将军,我们有路引的。”
守卫接了过来,草草看了一眼,便还给了她,挥挥手放行了。
少女又笑着道了谢,方才转身走回车前,准备上车。在她回首之间,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少女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站在牛车之旁,神色似喜似悲,又仿佛深感困惑,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少女仔细想想,自己并不认得此人,便抛在了脑后,登上了牛车。
青布的车帘重新放了下来。口拙的车夫朝着沈江憨憨一笑,呆立在原地的沈江这才发现自己挡住了牛车的前路。他狼狈地退了两步,看着车夫挥起鞭子,在牛背上抽了一下,那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才慢吞吞地挪动起步子,向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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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心神巨震。
他万万没有想到,与杜宛然的重逢竟是这样一个场景。
杜宛然的父亲是杜家庶子,加上身体不好,几无建树,因此杜宛然在家中并不受宠,这都是沈江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