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长春翻出一些新贡茶出来,说是年初的新茶,得放半年才好喝。我喝了两口,像刷锅水,同明臻那里喝的茶是一个滋味。我窝在罗汉床上翻看着司南给我的名单,上面居然还有襄王的名字。
我光韶的这些权贵之家啊,是怎么啦?
我摩拳擦掌,吩咐长春:“把这个贡茶包得漂亮一点,当做贺礼给襄王。后天我亲自去送贺礼。”
襄王叔纳妾当天,我不大愿意打着皇帝的名号去,原因是贺礼实在太寒酸。
长春谄媚的说:“皇上亲临,不要说是老百姓弥足珍贵的贡品茶,即使是一坨屎做贺礼,都是金贵的!”
相信他才怪!
我二话不说,剥了长春的一身皮,披在自己的身上。
我一身深褐色的蟒袍打扮,肤白颜嫩,趾高气扬,举着红彤彤的贺礼,看起来像春意图画师无言子笔下画的花枝招展吃软饭的小姑爷。
襄王叔是我爹最小的兄弟。
我爷爷与我爹不同,他一生最喜欢开枝散叶,有好多儿子女儿,存活在世的也还有一打两打。襄王叔的生母老太妃,宫娥出身。我爷爷死的时候,儿子女儿围得水泄不通,襄王叔连缝儿都插不进去,皇位更加没有他的份。
我爹在位时,这襄王叔就不经常入宫。
我做皇帝,自然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皇叔。
这个皇叔能够在明臻的眼皮子底下吃吃骗骗,倒是有一点点本事啊。
明臻比襄王叔厉害一百倍,但是襄王府比越王府却气派一百倍。从大门口进去,这一路的亭台楼阁、绿树繁花、鱼虫鸟兽,美妾如云,好比人间仙境。珍贵的东西都是银子供着,一年办三四次纳妾寿宴确实养不活。
我走过深绿色的廊下向着大厅,旁边有一个圆拱门,里面是一片白得如同棉絮的亮光。
襄王府里居然种了一片雪种梨花。
这长城以南,只有我住的凤朝宫才有雪种梨花。那是圣祖皇帝留下来的人间致爱,久而久之就莫名其妙成了历任皇帝的禁脔,同龙袍的地位是一样的。谁家有雪种梨花,在御史台的字典里都是忤逆,得杀头抄家。
不过,认真一看,这花簇太热闹太和暖,并不像雪种梨花。
我报出了司礼监大太监长春的名号,“奉命”把“皇上”的贺礼递上去,说几句好话。很快,从正堂里面滚出来一团红彤彤的肉团,和和气气,殷勤客气的。
今天穿红戴绿的,就只有襄王了。
我忽而明白为什么爷爷选择我爹当皇帝,而不是襄王。襄王长得肥头大耳和气生财,圆滚滚的身材,好像一颗过了热水的芝麻馅红皮汤圆。襄王没有我爷爷的丰神俊朗,也没有我爹的人面桃花。儿子像母亲,襄王长相大概是随老太妃了。
襄王立刻给我行礼。
看来长春这鹌鹑一样的小脸蛋,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一个闲赋的王爷还不如一个当红的太监。
襄王叔人逢喜事精神爽:“长春公公亲临,真的蓬壁生辉,请进来喝一杯水酒。”
我笑得熟烂的番茄一样,掐着细细软软的嗓音,说:“奴才先谢过王爷。奴才正在当值,不敢吃酒。皇上还有一些话,要同王爷说。”
襄王叔立刻引我进去:“请进,长春公公请。”
厅堂里面是一处待客的房间,窗户对着水泊大开,茶几中摆着净瓶红梅花,干干净净,写着“雅居”二字。
我也不坐,直接把司南的账单拿出来,递过去:“皇上除了让奴才送上贺礼,也让奴才取一下账单上的这个数目。”
襄王叔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嘴巴哆嗦着、揣踱着用啥借口。
我眯着眼睛笑,立刻补了一刀:“年底越王爷要清点国库,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皇上。”
越王明臻这名字,对于皇亲国戚、朝廷百官,都像游魂野鬼见了要命的天师符。
刚才襄王叔还有一嘴巴的狡辩,现在就是深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