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嘿笑着:“我喜欢吃。”
摆下来的四五个小青花瓷碟,果然同我想象中一样,卖相不是一般的寒酸,是长春老家的特产。长春的老家听说就是一个黑山岭中的山坳,大路不通,光穿越野林就得走半个月。山路上的一种红彤彤的果子做出来的果酱酸酸甜甜的,却是极其开胃。
司南把他的双手放在银丝的袖子里面,都不打算靠近桌子:“皇上,微臣可以问这些是什么吗?”
“朕的午膳。”
“没有一片肉,皇上不怕饿着?”
我确实是饿着了:“这宫里开销大,能省就省。哎,眼看就要到腊八了,腊八一过就是小冬年,一个月之后就是春节。三个大节气,花的都是银子。今年旱灾涝灾,朝贡的东西减了一半的分量。往年雪北打回来的雪貂都有十五六件,今年眼巴巴只有三件,胡乱拼凑着给太后做了一身大袄背子。其他的太妃都是灰鼠皮。朕稍微提议了一下缩减她们的月银用度,她们那些‘寡妇凄凉被欺负’的哭喊就立刻传到了先帝灵前,那么朕只好委屈自己都不能怠慢她们。”
司南那表情满满的恭敬:“皇上的处境,微臣很是同情。”
司南真的是神了,左一句微臣,右一句皇上,这完全是做孙子的腔调!
“朕习惯了这种清贫的生活。”
“皇上,即使如此,微臣都不得不说一句话:皇上,该还钱了。”
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指的就是司南。
当我第一次见他,以为他是细腻可口、细皮嫩肉的太监的时候,原来他是刚出炉的今科状元。
当我第二次见他,以为他成为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大理寺新官的时候,原来他正好被人押进了大理寺大牢。
当我第三次见他,以为他要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他又披上了红彤彤的官服。当我第四次见他,以为他唇红齿白、施善怕恶好欺负好调戏的时候,他就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扛着菜刀凶神恶煞地堵着我宫门追债,把我最爱的杨枝甘露净瓶拿去抵债,他一手将我同户部老崔建立起来的多年友好互助关系立刻消融。
对于司南,我永远都是迟了一步。
我是皇上,天下是我的,国库是我的,道理明明如此,但是我要拿国库的银子还要偷偷问司南这货借——苍天何在啊!这当皇上的意义何在啊!我人生还有什么期盼啊!
我从金盆里面了一下水,洗干净手,稍微露出惊讶的纠结:“什么钱?”
我借了户部三百万两。
我是没钱的。
就算有钱,我也不还!
司南低垂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微臣怕皇上忘记,特意把借条都带过来了。微臣可否为皇上念一遍?”
司南的语气太客气了,仿佛他不是来要债的,而是来送人情的。
“皇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皇帝欠债,与庶民一同处理。而且,皇上这三百万两还是三年前就应该归还的。”
三年前,我在天涯拍下了国宝级的《八十八仕女□□撩人图》,花了三百万两。三年后的今天,我三百万两的下落就在明臻的口袋里面。司南,他是明臻的狗腿,却向我要三百万两的债——此等不厚道的行径,等同于打劫之后还要放火!
早上被明臻揪着去议事,我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我立刻倒在椅子上面,抓着司南的衣袖,叫得冤:“你们这是打劫!司司,你是不是就想要逼死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司南那货立刻退开一步,仿佛怕惹上瘟疫一般,惶恐得要命:“皇上的话,可是让微臣万劫不复啊。皇上,微臣赤胆忠肝,从来都是爱戴皇上,拥护摄政王,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紧跟时代的步伐,为国家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这腔调,酸,特酸,我听着骨头都酸了。
我剔着一根眉毛:“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我实在眼拙,看不出司南的脸皮已经长成了板豆腐一样的厚度。
司南居然不生气,超级好脾气,超级恭敬地行礼:“皇上,请务必还钱啊,否则,否则——”
我问:“否则怎么样?”
司南说:“否则微臣唯有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迷惘。
这个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司南!
按照往年年底的惯例,他都要在我这里恐吓挥菜刀利诱上吊抹脖子,百般折腾,对我无计可施之后才对着干净的地板吐两下口水,留下一句说:“皇上,认识你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司南外表温文秀气书卷味,实质是魔鬼的暴躁脾气。他满腹经纶,科举出身,是有文化的流氓。但是,有文化的流氓就怕我这种不要脸的流氓。
所以,司南今天的表现,让我深深地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我好笑:“如果我还是不还呢?”
司南一点笑意都没有:“那么,微臣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能够感动皇上,让皇上明白微臣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