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选一,尽管大家全知道真凶,奈何却偏偏拿不出证据,只能错抓好人,便连杜宽都有些不爽利。
气氛僵持胶着时,一直没出声的傅氏蓦然开口:“大姐,听说你儿子是读书人?”
柳香草没怎么与这正经弟妹接触过,反倒和李翠翠交往颇多,是以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对方如此称呼的是自己。
“可不是嘛!”笑着应和,她不动声色给儿子增着附加分:“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全知廉耻,要脸皮,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下贱事的。”
“嗤,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长安嘲讽一句,转向傅氏:“案子也就查到这儿,再没其他线索,我们也没主意了。虽说判定哪个有罪是县太爷的事,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我便做个主,由你这当娘的来选——王宾与王成,你觉得这俩里谁是凶手?”
傅氏几乎没犹豫:“大姐不是说了?王成自小懂礼义廉耻,是个好的;若有不对,定也是那没文化的老爹撺掇鼓动。”
听这话音,居然信了母子俩的鬼话,要把王宾抓起来。
“喂,你这疯子讲点道理!”萧鸿顺看不惯他们明目张胆欺负老实人,沉不住气的抱不平:“这王成的货色……”
“都别争了。”
一直低着头的王宾此刻遽然出声。他抬起脑袋,满脸死寂,眸底沉淀着认命的绝望。
“是我,这些全是我干的,我认罪,放了我儿子婆娘吧。”
诸人闻言一愣,这说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纵使孩子再混账,又有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瞅着他们送死,不拿自己去换呢?”
便是柳香草这等没心肝的,此时也忍不住躲闪开眼神,不敢与夫君对视。
眼见四周无人行动,王宾深吸口气,站起身,扬高了声音:“大人,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干的,我认罪,您便放了旁人吧。”
杜宽一贯利字当头,瞧见他让至亲之人背叛,难得也有点心软:“命只有一条,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想清了,来抓我吧,和别人无关。”
见他主意已定,杜宽摇着脑袋叹口气,也不多说,挥手差人把他先投进大狱。
随在官差身后,眼看要离开公堂,王宾忽然又凝身,回头望向了柳香草。
“我知你瞧不上我,不愿过现在的日子。”他淡淡道:“若是老天垂怜,留我一命,待到出去时,咱俩就分开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愣后,柳香草不敢置信的反问:“你要休了我?!”
他们好歹有个儿子,都这么大了,结果临到老,居然弄出个“分开”——
“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大佛。”
懒得与她掰扯,王宾说完这话后,径自转身向前走,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投进大狱前,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皇上钦赐的风水先生也不怎么样啊,还说王成的人中倾斜偏右是凶相,要连累母亲,结果人家两个穿一条裤子,反把他的后半辈子断送进来……
不过,眼下说啥都没意思了。
就这样了。
——
又是拘禁又是挨饿,萧逸几人没料到自己忙活了大半天,居然得来这个结果,离开衙门时,一个个的都有些泄气。
正门外还有不少百姓围着等说法,他们不得不从后门做贼似的溜出去。揉揉额角打叠起精神,长安顿住脚步:“别着急回,咱们得先置办些婚礼用品。”
“……你指那冥婚?”萧逸蹙眉:“不是只认个名头?”
“你没听过‘做戏做全套’?”余光瞄见张莹咬着下唇有些紧张,她又安慰道:“只是举办个仪式而已,不要多想。”
“难不成还要预备聘礼花轿?”萧鸿顺稀罕。
“遵从六礼,活人怎么娶,死人就怎么办,不过变成午夜迎娶而已。”长安抬头看看天色:“张涛和柳大姑娘的情况特殊,便省了过帖、下定这些程序,着重迎亲,给柳大姑娘一个盛大的婚礼就好,如此她也能走得安心。”
她说得一本正经,仿佛这事再正常不过,但一想到这新娘子尸首都臭了,几人便不自觉的有些瘆。
“算了,一时半刻的解释不清,我们还是分工合作——萧鸿顺、黎平,你二人去寻个迎亲的鼓乐队,不拘银钱,定要找来。记得,夜半时要单鼓、单号、单唢呐在前吹奏,讲清楚条件,有办过冥婚的应该会懂。”
黎平和萧鸿顺一路打听着领命而去,长安又转向张家兄妹:“你们是土生土长的威虎县人,地头熟,去找些裱糊匠帮忙,日落前务必备出纸轿子和各种纸寿衣一份,要与实物大小相等。晚间就抬那纸轿娶亲,你们应该清楚多大。”
一下要裱出这么多东西,还得在天黑前完成,这个工作量有些大,一般人全弄不好。张家兄妹不敢耽搁,约好再见便匆匆离去。
“李守备,”长安回身望向一直沉默跟在他们后面的李九:“此次多谢你,还有个小忙得要你帮。”
“陆姑娘但说无妨。”李九瓮声瓮气的抱了抱拳:“小人定然忠于皇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公事,是私事。”她好笑的摆摆手:“夜间的婚礼,总得有宾客来参加。时间仓促,请帖怕是来不及写,还请你把这消息广而告之,到时让大家来观礼吃宴。”
“这……”
“不强求,但来的人越多越好。”
“好,您且等着吧。”
余人全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萧逸略一思索:“我要陪你去柳家?”
这不难猜。到底是柳家嫁女儿,他们得与柳来旺交涉一番。
“聪明。”懒散的打个呵欠,长安揉揉眼睛,晃晃悠悠往柳家溜达走去。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十分困倦,可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松懈不得,只能聊天提神。
“你猜到王宾会顶罪?”萧逸对刚刚那冤案耿耿于怀:“所以我们只能瞧着真凶逍遥法外?”
“世上哪来那么多沉冤昭雪团团圆圆的大结局,你当话本子呢?”长安没好气:“正因为此生不易,不平颇多,不少人才去信佛,努力修好下辈子,期望托生到富贵人家。”
斜眸瞄见他薄唇紧抿,似仍不平,长安又打个呵欠:“非想做点什么的话,你可以去庙里求神拜佛,诅咒他后半辈子倒霉透顶,来生做牛做马,或者搞个暗杀什么的……”
萧逸嗤一声:“我若拿不出证据,只因认定王成是坏人便去要他性命,与那谋害良民的恶霸又有何异?”
也因此,他才在公堂上耐心听取王家人的辩驳,而没仗着身份直接要了王成的贱命——虽然这比碾死只蚂蚁还简单。
有些事能做,有些却不能。这桩凶杀案的确恶劣,却尚没严重到需要他降低底线的程度。况且公堂是讲理看证据的地方,一旦开了这个头,习惯强权压人的滋味,日后便不好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