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低垂着头, 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尖锐的下颌,和冻得发乌的唇。
这样冷的天气,他身上却仅有几片破布烂絮蔽身……
秦纾赶忙走上去,把怀中大氅披到沈铮肩上。衣服的重量压到他的肩脊上, 他不由又抖了一下, 像是害怕, 也像是疼痛,是濒死的惊弓之鸟。
“沈铮?”秦纾轻轻唤他。她是个生意人, 从来温声细语,是生人见面都先亲近三分语调。
然而沈铮听到这呼唤,却一下子跪了下去,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深雪里。
“不……我不是……我不是沈铮……”
他的声音很低,神情仓皇的像是在拼命呼号,然而却没有气力。嗓子仿佛生生被抵着石砾磨过,带着鲜血淋漓的意味。
秦纾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前所未有的不安起来。她的手扶在沈铮肩上,将他从雪里撑起来,又轻轻唤他的字。“镜台?”
沈铮置若罔闻,对这个他从前起给自己的字全无反应,只疼痛似的颤抖不停。
他是一块坠落在地的琉璃,裂纹遍布,怕是一碰便要碎了。秦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死心的唤了一声“皎皎”。
这是她从前为他戏起的小字……
彼时他才十七八岁,却是朝廷派下来巡按,就穿着一身朱红的常服,不请自来的盘坐到她家院子里。
“我叫沈铮,是‘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铮’。字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镜台’。”
他说这话的时候,风吹过,满院子新染好的彩纱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不时拂过少年的肩头。他仰头望着她,眼睛乌亮如潭水边雨后新洗过的石子,神气又漂亮。
而她那时初逢家变,也还是不大的年纪,一时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拿准了他性子好,未多想便顶了他一句:“你不如再给自己起个小名叫皎皎好了。”
皎皎是起给丫头们的名字,而做阉人的,做不成男人便最忌讳被当成女人。
秦纾话说出口便自知失言,只是却收不回来,强撑着自己站在那里,心下忐忑。
沈铮却一下子笑开了,比院子外那些三月的春花还要灿烂。“这名字配我,我很喜欢,不过可不许再外面叫。”
寒风呼号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大片的雪一下子便灌到秦纾衣服里,冻的她一个寒颤。回忆被打断,秦纾重又看向眼前的沈铮。
“皎皎,皎皎……”沈铮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抬起头来,寻问的望向秦纾,目光中难掩忐忑。“我是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