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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饿着的时候,只想着有口饭就万事大吉,可是真的吃饱了,就又想着找更好的出路,赚更多的钱,欲望如同洪流,卷进日新月异的新时代里,一起奔向荣华富贵的大好前程。

宋老爷子在年富力强的年纪,生出了狂热不息的野心,但他一没学历二没技能,唯独一身筋骨皮肉能打抗揍,还有一颗不肯安分的野心。

宋家村当年一起逃荒过来的年轻人勉强都能算是远亲,又大都运气不错,成功留在了江都,论起辈分来,各个都是靠谱的自家兄弟。宋老爷子不缺人手,很快就把这帮姓宋的归拢到一起,抱成了团。

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就顺理成章,这支宋家军飞快吸纳小弟,扩。张地盘,仗着好勇斗狠和不顾性命,宋老爷子用身上数条伤疤,换来了大笔不干不净的财富。

势力发展最盛的时候,几乎半个江都的地下生意,都在姓宋的手里。那时候的宋家,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走地蛟,只等着一朝风雨来化龙。

可惜,那个最疯狂也最魔幻的时代过早的结束了。

警方的一次大清扫,在宋老爷子腿上留下一辈子都甩不脱的后遗症,手杖一拄就是十多年。

宋老爷子那时候刚得了幼子,妻子产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摇摇欲坠得像欲熄的烛火,长子洵漠已经十多岁,早就懂事了,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在他病床边哭得像个没爹没娘的小白菜。

男人活到这个岁数,大都上有老下有小,就像一根燃了半截的烧火棍,前半生全靠胸口一点热血顶着,稀里糊涂烧了个精光,后半生幡然醒悟才觉得后怕,抠抠搜搜再不敢动用那越来越短的烂木头,原地抠成个一毛不拔的葛朗台。

宋老爷子忽然就觉得,他的命原来是那么金贵的东西,妻子快要没了,要是连他都死在那劳什子的江湖义气里,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尤其是洵予,他还那么小……连哭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

打从那天起,宋老爷子改掉了原本狂拽酷炫的帮派名字,取“宋”字谐音,叫作“如松会”,开始一点一点收缩地盘,把所有能洗白的产业都洗白,又用手头多年攒下来的“第一桶金”投资了房地产,开始了自己作为一个商人的后半辈子。

但一个帮派建立起来的时候,也许只是少年人们的一时意气,等到它张牙舞爪的长成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当年亲手埋下了种子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抽身而去呢?

打从改名成“如松会”开始,内部纷争就从未停止过。宋老爷子洗心革面,一门心思想重新做人,手底下的兄弟们却各怀心思,老大的不情愿。

过惯了肆无忌惮占山为王的“好日子”,谁还耐烦守那些繁琐细碎的破规矩?人一旦尝到了走捷径的滋味儿,就再也不愿意老老实实的走正道了。

宋老爷子壮年时候,以一己之力压着底下一群妖魔鬼怪。等到七八年以后,眼看着宋家的家谱翻新,他本人多了一帮有血缘没血缘的旁支亲戚,宋氏集团如日中天,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他便如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狼一般,渐渐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