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獒犬将要咬住的时候,严霁楼掌心叩住犬首, 另一只手轻轻摆动,示意近旁手下将整理好的情报递给来人。
那人将情报收敛进袖中。
严霁楼这才起身,“辛苦。”
最近江南几个盐场出了问题,他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上面催得又紧,他许久没有睡个整觉了。
这个江南织造郎中的位置,对他来说并不易坐,六年前,他初出茅庐,因为在新政改革的问题上,同朝里几位重臣意见不合,被发配到江阴做了两年知县,算是个冷板凳,后来因为治水有功,被调回京城,升任刑部郎中,在几桩贪腐大案中表现出色,得到皇上重用,如今已在江南织造局履职两年。
虽然品秩为正五品,不算太高,但实际地位却仅次于两江总督,更为特殊的是,历任江南织造,按例兼任皇帝耳目,可越级直接向皇帝提供江南地区的情报,这对于他来说,既是天恩,也是悬渊,伴君如伴虎,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人,行走官场,得到皇帝看重,犹如盲人雪夜提灯,是在薄冰之上,更添虎窥狼伺,所以事事都要小心。
六年宦海浮沉,他已经不是那个高原上肆意纵马驰骋的少年了。
回到府里,换下官服,他终于能歇上一歇。
灯下,白色袍袖上露出鱼嘴一样的开口,或许说来外人并不相信,他这个被视为揽尽天下锦绣的江南织造监督,私底下内衬衣服竟然也会脱线。
确实是太忙了。
除了忙着织造司务,还有海外出口,他还忙于找一个人。
找了六年。
来金陵前皇上曾私下问过他,属意于漕务还是织造,如果他愿意,地方漕运提督的位子便交给他,前朝数位首辅都是在这个位子上历练出来的,不过,他最后还是选了后者。
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简单,即使每日面对织绣如海,寻遍各大绣纺和各地最出色的绣娘,都不见那个人的手笔。
她什么都不会,除了针线,不干这个她还能干什么呢?
而且就算撇开温饱问题,他记得当初在悬崖货场,她和那个来自苏州的老板交流时熠熠生辉的眼神,证明她早就有志于此,她既然南下,定是存了自立的心思,为什么偏偏找不到半点痕迹呢?
一切就像泥牛入海,在六年的光阴中,找到她的希望越来越缥缈。
灯下,他翻看着唐卡册子的图案,他曾经回去过家乡一趟,到昭觉寺花重金赎回数幅唐卡刺绣,挂在自己的寝房中。
不光如此,每当遇到繁难之事,静不下心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动手穿针,徐徐引线,就像数年之前,在一个潮热的夏夜傍晚,槐树深绿,蛙鸣声声,他曾坐在她身边,拈起她曾经握过的针线,在孝服上绣下一朵小花。
当然现在,他会绣的东西多了。
一整幅的大黑天,或者莲花生,对他来说都不难。
反而是当初在手忙脚乱之中绣出的丑陋小花,已经想复现也复现不出来了。
至于那股怕被发现的胆怯又刺激的心情,更是早已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