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听了点头,虽不比纪氏的严齐,却有新意。再读崔氏的,论的是抑兼并、复均田、轻徭赋之事,也算切中。

再后便是一首咏雁的命题诗,限五言六韵十二句律诗,考的是诗才灵气。纪开峻的诗平稳工整,浑融一体,有大儒风范,仁宗心里已有意点他为状元;只是不知沈、崔二位名次如何。却看这沈元鹤写的是:

汉都秋气冷,旅雁影重重。

延颈声凝远,轻身态横纵。

须臾翻百涧,旦夕过千峰。

霜露随风减,枝柯比翠浓。

绮云虽入眼,乡思黯盈胸。

上苑花开日,曾经拜帝宗。

仁宗觉得颇受用,道:“为雁颂君,朕心甚悦;话却明白,颇有乐府意。不知崔贡士诗如何?”安甫便念了,原是:

相思托鸿雁,衔书到陇头。

小楼牵旧梦,宵柝起边愁。

深念知任重,惟期解汝忧。

邈绵千万里,寂寞几多秋。

怀义殊轻蝶,存诚不羡鸥。

彩笺来日达,系意肯停休。

仁宗道:“多情而有坚志,有古人遗风。这崔贡士朕有印象,虽较沈贡士意态闲静不如,却有些风流态度,又未成婚,想是京中贵女若有中意他的,也可成就一段美事不是?朕有意点他做探花,卿觉如何?”安甫道:“陛下圣裁。”仁宗道:“纪、沈腹有经略,点纪开峻为状元,沈元鹤为榜眼。卿去把名字记了罢。”安甫深拜道:“臣与诸进士伏谢天恩。”

四月十五,举行传胪礼,帝御临。姚安甫将一甲三人的名字填进黄榜,诸位新科进士行叩拜大礼。沈元鹤心中激动,只觉说不出话似的:登科势在必得,但榜眼之第却着实教他喜出望外,一甲即可授官,虽只是校书小官,但毕竟进了仕途,家业振兴有望;宗雅做了探花,复清、襄时也高中二甲,好友四人皆是进士,怎能不教人欣喜?

传胪毕,黄榜张贴于皇城外,昭告天下,历京为之倾动。按俗新科进士要骑马游京,纪、沈、崔三人打马在前,真是好不神气,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4是也。道旁摩肩接毂,议说纷纷;又有不少年青女郎在楼上挑帘观望,点指那年少风流的探花郎,与身边女伴密语些甚么,又齐齐掩口笑起来。诸进士骑马至京郊茜江,摆杏林宴,彼此酬唱,往来笑谈。

又日再谢天恩,仁宗给一甲三人授官,状元纪开峻授荟文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二甲、三甲等人待吏部铨选后再各授其职。状元又率诸进士到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这些下来,今年科举才算告终,而从嘉治二十年进士中遴选出来的这许多士子都将载诸丹笔,名垂青史,受后人钦仰。

第12章 山亭雅集

话说这沈元鹤中了榜眼以后,想着去侍郎姚安甫府上谒见;当日行卷至姚侍郎处,他为己扬名,今又是廷试主考,着实算得是自己的老师,于情于理都该拜谢的,这样自己日后在仕路上也好有个依傍。因是他同约新科探花崔思古一同给姚府呈了拜帖,明日便去觐谒。

姚侍郎虽已四十有三,面目凝稳,又居尊位高,但言语和蔼,观之可亲;谈至圣上中兴鸿图,则眉扬目展,大有奋身之意。沈、崔二人本就有佐时之志,自然也是感而心折,愿投效麾下,与姚安甫师生相称。

再说谢灏这头。徐弼与沈元鹤做东,邀谢、崔同到京郊玉枫山眺江亭雅集,再庆登第之捷。谢灏想着既然如今中了进士,也应当穿得鲜好一些才是。这日起来,教小婢打开衣箱,先抱出几件合时的衣裳来,自己再作择选;却无意瞥见前月因天气转热而收起来的那件绛红袍子,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背过身去,踱出两步,不去思量那甚么“为悦己者容”的顽笑,可是心底毕竟有了影儿,忆起沈元鹤的和柔之态,就不禁教他撩乱了,回身选起一件靛色绣金缠枝纹的袍子来换上,又仔细包了幞头,揽镜自照,自觉真是隽逸闲雅,神彩射人,严真必定欢喜,这才出了门。

待他来到玉枫山,顺着山径上至半腰处,便远远望见那眺江亭中已有了三个人影,快步拾级而上,近前拱手道:“原是灏来迟了,这搭儿给诸位赔个不是,我先自罚一杯罢。”元鹤见他样子爽俊,果然倾悦;再说这朋友间小聚也不讲甚么谁迟谁早的,便笑道:“今个来迟,莫不是梳洗得细了?瞧这形容,谁不喜欢!不过这甜酒你确得尝尝,是西域制法,用蒲桃1酿的,不醉人。我们三个按耐不得,已试过一点了;我给你盛一杯来。”元鹤捧起酒壶倒了一点,递给他:“请谢进士尝。”他接过那小盏,仰头饮了,喜道:“果真甘润,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