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殿试临近,纵值三月阳春天气,桃李竞放,飞絮撩人,四人也不敢出游,只是隔上几日便聚在一处研商学问,连带往日积攒下的诗钞文钞并策对卷子,竟已高高地摞了五大摞了。对于不日便将到来的殿试,几人是既焦灼着又渴盼着——自然,所有的贡士亦都如此罢。
嘉治二十年四月初十,帝御试诸贡士于靖和殿。学子检身后各自领了号,由执事官引去坐席处站定。沈元鹤座近御前,去谢、徐二人较远,只和崔思古隔甬道斜对着;他心里虽不免紧张,但并不如何担忧,见思古面容平静,便遥遥浅笑,二人心神都又定了些。
仁宗皇帝着常服御殿,百官及考生稽首叩拜;御颁试题,礼部官分发,考生跪受,命日落前纳卷。元鹤见题目是策三道、论一篇、诗一首,略略扫过所问,心底有数,沉吟一会便提笔作答。方过了申时,他已答毕,反复审查两遍,见合乎圣训,文从字顺,字秀神清,颇觉满意,起身到殿角门纳卷于执事。5
出了宫城,他见一人在前埋头走路,看身形像是考场上的同年,紧走两步道:“年兄且住。”那人闻言回头,三十余岁,貌如平人6,道:“这位年兄何事?”他施礼道:“年弟沈元鹤,求与年兄相识。”那人道:“久仰沈年兄大名;年弟姓纪,名开峻。”元鹤心中暗忖:纪氏文章高格,却不想本人形容无奇,果真人不可貌相;然而面上并不动声色,道:“纪兄省试后声名大噪,年弟拜读高作,叹佩之至。”两人边走边谈,也算投缘,就此结交了。
第11章 鼎甲之捷
话说日头西落,诸人试卷纳毕,一并送至读卷的几位侍郎处,一连三日昼夜批阅。卷子分出一、二、三等来,一等三人正是纪开峻、沈元鹤与崔思古,二、三等名字已填了黄榜;第四日下了早朝,三人卷子进呈至灵华殿,由仁宗钦点一甲名次。
礼部侍郎姚安甫在下读卷,手中正是会元纪开峻的试卷,这时已读了两道策,现是第三道:“策问‘安国全军之道1’,对曰:
“‘臣闻:君为国之首,将为军之首;君明则将贤,将贤则兵胜2,上下同心,则可安国全军矣。故能选将之贤能者,君王之道也。然则君居紫宸,而拥人千万,躬身理事,实难为之。是故须付之有司:复兴武举,考之以武艺,核之以策略,擢拔也;训练边府,察之以兵操,观之以志性,磋磨也。磋磨既成,贤将可得,身正不令而从,兵常胜在望矣。’”
安甫稍顿,正要读纪氏的论,却听殿上传来皇帝声音道:“卿且住,先把三位贡士的策一并读了罢。”安甫答道:“是。臣便先读贡士沈元鹤的卷子。”他把三道策对一一读了,因前两道是寻常题目,仁宗只细细听了第三道,对的是节兵费、置屯田;又听第三张崔氏的试卷,写的是兵为下策,文德教化,以安戎狄云云,仁宗听了觉得无聊:虽则文德教化乃社稷基趾,然既论兵事,何必又扯到这上面来,儒生气太重。
要说这仁宗皇帝,以孺子继统,一直是皇太后陈氏垂帘暂权朝政,前几年才真正掌政;今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壮志踌躇。大宁朝彊胜荣盛,四海来服,就算是君主无为也大可无忧;然自高祖立国已过百年,隐忧积弊渐显,自然不抵最盛时,他追慕汉武唐宗,有志中兴,提拔了些能干的官员入京,授予高位,任为左肱右股,姚安甫便是他最看重的一位。
只听得这时安甫又去读几人的论;题是“论中兴之本”,是皇帝亲自出的,意在考选能中兴之士。安甫道:“此一篇是纪开峻的文章:
“‘……人君以身系社稷,必持敬尧舜,身蹈中正,民胞物与,乃兴国家。君执天下之中,故人可有私情好恶,而君不可。人之好恶,但及其身;君之好恶,可及四海,一何重也!’
“‘惟君之所好,在于利民:利而厚禄不足加、币帑不必惜,损而私情不可不废。广开言路,闻谏则喜,善政施于民。明主如此,人心向之,拱而辅之,可以致中兴。……’”
仁宗觉得写得雅正典质,确是不错,只觉似少了点甚么。安甫又去读沈元鹤的,道:
“‘……古之贤君何可致治耶?曰:使民晓谕也。百姓蒙昧,则不通政;不通政,则不明上之用心也;不明上之用心,则杂而不齐也,则中兴难也。故君与士大夫详政策之道,宣恩威之施,布及郡县,民有所从。此禹之制《刑》3意也。……’
“‘民为邦本,岂可凌忽。民心可教,通以理情,则农归南亩,女归机杼,父知宽严,子知孝悌,天下一心,各安其分。若居上位而孤行不知人风,殆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