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都各自回家吧,将我方才说过的话回去告诉家人邻里,切记切记,一定要让患了病的人来衙门看诊,不收诊金,不收药费,也不会扣押你们,为了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一定要记牢了。”
王弗和苏轼又回到县衙,这里已经被学生们占满了,趁着病人们还没有过来看诊,休息片刻,于是地上七倒八歪躺了好几个
受不了舟车劳顿的,年纪小瞌睡大的也在补觉。
苏轼口渴得冒烟,却停不下来,一直在安排隔离和看诊的地方,幸好太守在他走后又安排了一批人过来帮忙,晚王弗他们半天到香溪,一来就迅速投入了工作。
王弗心疼他,趁着休憩的片刻时间,端着加了红糖的凉白开过来,苏轼见那水一片锈红,还以为是什么防疫的药汤要他试喝,咕噜咕噜就喝光了。
“甜的?味道真好,是遂宁的赤沙糖?”
“不是,广南那边庄园种的甘蔗,今年收成极好,我教他们改进了沙糖和霜糖的提纯方法,这只是其中一种。”四川遂宁出产的霜糖天下闻名,每年上贡数千斤,苏轼第一回尝到这种沙糖,自然以为是遂宁的新品种。
“不知何时能教天下人都能尝到这甘美的滋味……”
“应该不远了,今年广南仅一座庄园就出产了一万斤上好霜糖,品质堪比贡品,价格也不会太贵,八月中秋,应该能运到汴梁,端上百姓们的餐桌。以后,这种新的制糖方法也会流传出来,到时候制糖的多了,价钱就下来了。”
“十娘啊,”苏轼喟叹一声,“你总是能想到我前面。”
“这是给你补充体力的,喝完了就起来干活吧!”王弗俏皮一笑,把他拉起来,苏轼假装没站稳,倒在她身上,竟然厚着脸皮说:“为夫走不动道了,娘子背我去。”
“苏轼。”
“哎——”苏轼猛地站直了身子,正色道:“咱们还是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吧。”
如陈家村一般,这里许多人原先没有防疫的意识,甚至于,他们的卫生习惯更加糟糕,由于是城镇,很多地方的沟渠、管道堵塞,衙门也没有钱去疏通,导致他们的用水非常紧张,许多人家在家里偷偷打井取水。但打井耗费之巨,不是人人都能负担得起的,没钱的就只能到城外河边担水喝,因此有了一门新生意,一文钱买一担水。
他们不光喝河里的露天水,有时候水担回去,没有柴火烧水,就只能喝生水,入夏以来,贪凉喝冷水的更多,得病的陆续出现,人们也习以为常,都以为是寻常的闹肚子。
一天下来,到了晚上,还有住的远的人陆陆续续到来,症状较轻的,王弗就让他们领了药回去闭门休养,症状较重的,就留下来隔离。由于是初发阶段,先前死去的患者是年纪较大而且身体本就不好的,剩下的还有治愈的希望。
晚上,王弗召集学生们开研讨会,确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所有人都觉得,以前认为瘟疫可怕,不可战胜,可在老师的身后,他们看得到希望的光芒,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避祸而趋福。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斗志,其实从学医的那一刻起,为生民立命,就成了他们终生的格言,而在这样的实践过程中,他们渐渐懂得了,如何去做。
一直到八月,阿弃都没能等回苏轼和王弗。
有人说,香溪县一带瘟疫大爆发,签判和夫人极力拯救患了病的百姓,却终究不能违逆天意,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也有人说,远远地能看见香溪县终日焚烧着什么东西,恐怕就是死去百姓的尸体,那黑烟滚滚,好似黄泉炼狱。
七喜牵着阿弃,带他去府衙检疫,路上阿弃听到了这些传言,仰着头问:“七喜姨姨,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阿弃不要担心,他们都是不知内情的路人,虽然我也很久没有收到娘子传来的消息了,但我有眼睛,看得到每天大车大车运出城的药材。你看,府城都已经开始检疫了,说不定这场瘟疫正在扩散,娘子他们做的,是最危险的事,也是最正确的事,他们是在为身后的人,求一个太平人间。”
阿弃的眼睛湿润了,对七喜说:“阿弃长大了,也要和阿娘、爹爹一样。”
“不必等你长大哟,任何事情,都是从眼前做起的,譬如你现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让你爹爹阿娘没有后顾之忧,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几天后,中秋佳节之际,苏洵与苏辙对月怀远,想到在凤翔做官而没有寄信回来的苏轼,忍不住作诗聊表思念,连程氏都忍不住感慨:“十娘这是做什么去了?连中秋节都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