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并不答。
周佳念追着她目光,更走近一步,“钟情,你也认同谈厌的做法吗?你也觉得牺牲钟阿姨没关系吗?那、那可是你妈妈啊……”
“根本不是牺牲,”钟情抬眼,面色淡然,“人本来就是她杀的,这是板上钉钉的实情。她犯罪了,这也是事实。所有证据都记录在案,不可能因为你的说法、你的想法,那些属于我妈妈的指纹、皮肉组织、血迹,就成了你的——你明白吗?”
“可她本来可以不杀人……”
“但她就是杀了。”钟情说,“我们现在做的,只是想把你摘出来。在这件事情上,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都不希望你再次受到伤害。”
周佳念看向钟情,只觉得阳光好刺眼。一开口,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钟情,”她颤抖着嗓音,“你理智得让我害怕,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啊……她是你的妈妈啊……钟情,你应该很恨我吧?你应该恨我的啊……”
钟情望着她,面色晦暗不明。
下一瞬,她抬手,将面前掩面落泪的女生抱进怀中。
“我不恨你,周佳念,我不恨你。”钟情的下巴抵在她肩膀,叹了口气,“其实会有这一天,我一点也不意外。相反,好像达摩克里斯的剑斩下来,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周佳念挣开她,盯紧对方,“钟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情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片纸巾,折起,擦干净周佳念挂在面上的泪水。
“佳念,我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吗?”
周佳念摇了摇头。
钟情忽而牵起她的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或许你听了就明白了。”
季夏的校园里,穿着白色校服的两个女生,并排坐在树荫下的长椅。
蝉鸣起伏,地上是树叶的影子。易拉扣掀起,擦干净杯口,钟情递给周佳念一罐菠萝啤。
周佳念接过。
钟情漫不经心说:“你应该知道,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因为车祸。”
“嗯。”
“当时是我妈妈在开车,他坐在副驾。她们因为什么事情争吵——我不记得了,总之,男人开始动手。”
“我忘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易怒了,一句不顺,拳头先提起来。在家里也是这样,在外面也是这样,从来都莫名其妙。或许当时……对他而言,也不过一次寻常的泄愤。”
“副驾本就是最危险的位置。妈妈在公路上行驶,男人用拳头砸她的肩膀,胳膊和脸。”
“所以车子迎面撞上公路挡板时,连我都不觉得意外。”
“后来,副驾的男人死了,车窗玻璃扎进妈妈的后脑,造成了听觉和视觉上的损害。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葬礼安排在几个月后。”
“所有人都同情我和妈妈——一个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一个亲手害死了丈夫,都应该伤心才对吧。”
“也许这就是死者为大,所以生前的恶行,大家都记不住了呢。”
“可能‘父亲’和‘丈夫’这两个词,在某些人的心里就是那样沉重伟大,伟大到……可以让他们对他的恶行忽略不计,仍然对他感到尊敬。”
说到这里,钟情叹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不喜欢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给谁看。如今絮絮叨叨讲了这么多,她好像也有些迷茫了。
周佳念伸手,覆住钟情垂在椅上的手背,抬起眼,顺着对方的意思向下说去。“但是,摆脱一个家暴的父亲或丈夫,这分明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