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在冰天雪地里向他跪下:“陛下问上皇起居安。”
持盈有一种赌气的感觉:“我不安,你叫他自己过来!”
李石听到他要赵煊过来,面色煞白:“金人欲请上皇出郊……”
持盈的心狂跳:“陛下请你来,是让我去金营为质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有一点害怕,比害怕更多的是委屈,他几个儿子都被赵煊送出去过了,现在要到他了吗?赵煊有什么是不敢送的?他、他……金人南下,旗号就是说他昏庸无道,他怎么能去做人质?金人连汉话都不会说,跟野兽有什么区别?赵煊怎么可以对他这样?
李石讷讷无言,持盈一看他的表情,心更凉了。
半天,李石才哭出了声音:“上皇!金人欲请上皇出郊,陛下力辞数回,皆不能止,已代您为质,亲往金营……”
什么?
持盈险些跌倒在雪地里,他想,完了!还不如赵煊让他去做人质呢,他感觉自己心一下一下地被剜,可没有办法,只能骂李石出气。
“你们疯了不成?他是皇帝,他跑到金营里面去?你们叫他跑到金营里面去?代替我,谁叫他代替的我?他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才能回来?——金人要多少钱才肯放他回来?——说话啊!”
李石半天说不出话来,急得持盈要踹他,又被人拉住。
“初十日……粘罕请陛下商讨为金国皇帝上徽号一事,陛下初十日出郊,至今未归,臣等恐事有变,冒死来告上皇!”
初十日。
冰天雪地里,持盈想起来,赵煊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初九,那天他们喝了酒,赵煊问他,怎么不在酒里面下毒,毒死他算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毒死了,隔天他就不用去金营了,不用以皇帝的身份去做俘虏,蒙受这样的耻辱。
“我早就说要与陛下共同南去,你们不听,你们欺负陛下年幼不知军事,架着他,逼他在这里死守!我家爵禄尔等一百余年,今日落得如此境地,于尔等何有好处?”持盈满心哀痛,“陛下不更事,你们也是蠢货!蒙我于鼓中,不令我闻知军国大事。陛下往金营一个月,你们非等到瞒不住了才来报我!”
可雪地好大,他那一点声音就消弭了。
李石哭着道:“陛下不欲令上皇烦忧,臣等愚蠢、臣等无能,臣等鄙薄!那金人已至南熏门厂舍索要拜表,表到寨中,陛下或、或可得归。”
持盈抖着声音道:“陛下叫你回来写拜表是不是?还不赶紧去!不管是要钱,还是要拜表,要降表,都行。但让他们把陛下放回来,凭什么事皆好商量——要么我来写,我亲自写,我写给他们行不行?把陛下还回来。”
李石哽咽道:“虏人狡猾多诈,陛下命臣回来,不是要、要拜表。”
持盈没说话,低头盯着李石。
李石磕了个头:“陛下已诏令勇士,奉三宫溃围出奔,请上皇随臣移驾,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什么?”持盈没听懂,“他在金营,然后让我走?”
“是!”
他笑了一下,忽然就很镇定:“你少在那里假传陛下旨意。谁派你来的?粘罕还是斡离不,我赵氏何负于你,你安敢叛国?”
赵煊放他走?赵煊恨都要恨死他了,还放他走?赵煊还敢把妻、子托付到他手里?肯定是这两个人想把他骗出宫去,肯定是金人想要挟持他!
李石还没说话,要起来拉他,周训就来了。
他带来了赵煊的旨意,持盈从前懒得关心这个儿子,他不知道他的笔迹是什么样的,但上面的字他认得,写得很清楚:“得旨,爹爹、娘娘请便来,不可缓,恐失事机。”
却是叫他去金营的意思。
两道相悖的旨意撞到持盈跟前,持盈擦了擦眼泪:“汴梁已经受围,怎么出逃?陛下不听我话,至于今日,为之奈何?叫圣人来,朕和她同去金营。”
李石还犹豫在原地,持盈说:“金人起兵的时候,就说朕‘炽其恶心,日甚一日’,他们来‘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朕引咎退位,不意他们不肯相饶,陛下登基未久,享国日浅,有何罪愆,以至于罹此大祸?陛下有人子之孝,朕岂无为父之慈?若以朕为人质,换陛下得归,保全宗社,亦无所辞。至于生死,一切惟天便罢!”
李石还要再劝,持盈已经披了大氅向外走,越走他越不哭,越舒服,越踏实。他想赵煊凭什么总是在制高点审判他,他不就是做错过一些事情吗,一直被他揪着骂,被他在床上羞辱,赵煊还打他,赵煊凭什么打他?凭什么说自己要给他下毒?看看,关键的时候,自己也会帮助他,对他好的,对不对?
还有……那杯酒里面真的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