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原本正看着他吃,却冷不防听这金人开口,竟然是标准的官话,想到刚才那些话都被他听去,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宗望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动手,他来到持盈面前,拖长了声调:“陈官人,咱们走吧。”
持盈没回应他,只是加快了吃枣塔的速度,他吃得很快,好像怕人和他抢一样。后来吃得噎住了,周围又没有水,他就用手指把枣塔往自己的喉咙里面推。
宗望被他的吃相吓到了:“吃这么快干什么?”他想持盈今天是吃了饭的,怎么看起来会这么饿?
他不会噎死吧?他觉得持盈是很脆弱、很脆弱的。
他想把枣塔从持盈喉咙里面抠出来,可持盈的两边脸颊正在疯狂鼓动。一块两层的枣塔,宗望一个不留神,枣塔就消失在了持盈的手上,把他的两腮撑得很大。
很快,持盈的手上剩下了一张薄薄的,拿来装枣塔的黄纸,宗望一看那纸头脏兮兮的,就知道是地上随意捡的,他心想这种纸头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站了多少的灰,持盈非吃坏了不可。
持盈把最后一口枣塔全部塞在嘴里,很知趣地面向宗望。
他平生第一次嘴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还说话,含含糊糊的:“我要下山。”
他继续提要求:“我要喝水。”
宗望看了那樵夫一眼,说:“走吧。”
他用拇指将露出一点缝隙的刀摁回鞘中。
下山路上,持盈一边走,一边打嗝。宗望第一次看他这样,觉得很新奇,又觉得他可爱极了。
可持盈马上就不可爱了。他的喉咙被枣塔磨得涩涩的,哑着声音说:“你不要杀他。”
宗望被他戳破:“正因为这样的人多了,才不方便管理。如果人人都想着逃回南方去,谁来给我们种地?我看,应该叫他们把头发剃了,衣服改了,才知道顺从。”
持盈说:“你不应该杀他。”
宗望笑了一下:“不应该?你又要说我是‘菩萨太子’了吗?这是第三遍。”
持盈摇了摇头:“不是。”
宗望洗耳恭听他的理由。
持盈很认真地说:“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能杀人。”
他对宗望说:“你昨天不是问我我的生日怎么过吗?我过生日时,是不能死人的。”
好简单的理由,宗望接受了:“好吧,我不杀他。”
可走着走着,秋风吹进持盈的眼睛里,他又哭了,宗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了不杀他,你哭什么呢?”
“可我……”
持盈“可”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很难受,也许是因为今天哭多了,眼睛忘记关上了闸门。
金丝枣的味道还在持盈的嘴巴里面萦绕,不知怎么的,樵夫的歌谣在他耳朵旁边响起,那首小调,他在南方听的时候,只觉得是在讲一对有情人短暂相聚,又四散离开。
可现在想想,这首小调,说的应该是他的燕云。
入手,不长久,厮守,人来破斗。
他和谁一起听过这样的歌谣?
山穷了,水尽了,他们到了山脚底下,在轿子前,持盈忽然感觉心很痛,他痛得弯下腰去,宗望以为他怎么了,追上来看时——
只见持盈扶着轿子的扶手,猛地抽搐几下,忽然向地面喷出一口血来。
黄土地就变成了深深的赭色,罪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