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忘毋忘。”
什么意思呢,是叫皇帝不要忘记保存宗庙、清扫河洛的宏大愿望;
还是叫皇帝,不要忘记他?
持盈将带子捧起来,绿色的带子,铁锈红的血,原来他也会写出这样丑的字,眼泪水滴落在腰带上,晕开海棠红一样的一滴:“你需告知官家,我……”
我什么?持盈已说不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看了看带子上血泪相和的印记,让杨均把自己身上的那条腰带解下来,两个人互换。
杨均把自己的腰带围在持盈身上,持盈的腰被他勒住。
勒出一个瘦削的身形来。
他跪着,仰头,大胆地直视持盈:“官家并无此意。”是我们,我们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他了——可误会不误会的有什么要紧,赵煊的信,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
持盈只笑一笑,不说话,他一低头,眼泪就掉了。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可他觉得在杨均这样一个年轻人面前哭泣有些丢脸,勉力眨眨眼睛掩饰一下,又把头上的簪子也拔下来:“这字难看,不像我的笔锋。”
杨均心想,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自己的字好不好看!在他眼里,持盈最好是声泪俱下、色厉内荏地逼迫赵煊把他带回汴梁去,可是没有,他甚至只是小小地暗示了一下,持盈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写下衣带诏来。
有这样一封衣带诏,来日就算他身在敌营的消息真的公布于天下、史书,赵煊也可以清白了。
他想,他同时报恩报仇了。可赵煊真的会开心吗?他又不清楚了。
持盈把簪子递给他:“你将此簪还给陛下,陛下即知是我。”
那是赵煊离开的时候,亲自簪在他头上的,更久更久之前,那是他在延福宫里随手削的,天下无二的。
杨均双手接过这根簪子,持盈又恋恋地爱抚了一下簪身:“天祚我宋,宋已有主,愿官家得做圣明天子万万年也!”
这话说得好,这话说得太好了,持盈在心里陡然松出一口气来,他心里还是想要回家,还是想要赵煊来救他,可是事已至此,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他踏在冰川上,冰川开裂了,他就往回跑。就当作赵煊想要来接他好了,只是不可以,对吧?宗望走前的那个笑意终究明白了,他压根、从来,没有想过赵煊能够达成他的要求。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去!如果他有这个意思,就不该开这么匪夷所思的价!
他不明白宗望的执着来自于哪里,他的法理性一旦不被赵煊承认,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可是他还没想完,外面就传来了嘈杂声音,持盈一惊,杨均立刻把簪子收入囊中,当在他身前。
门很快打开,几个陌生的女真士兵,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话,持盈听不懂。
他们说完了,看人不动,就上来拽,他们并没有动持盈,而是拽着杨均。
持盈惊疑不定:“你们干什么?”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把他们两个分开,他说话有点大舌头,但好歹说得了汉话:“衣、衣服!脱衣服!”
持盈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看向杨均身上的那条腰带。
他吓得站起来,拉住杨均的手道:“他是使臣,怎么可以去衣羞辱?”
那头目又大着舌头道:“没、没事!看一下!”
持盈心想,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那头目就好心好意地说:“你、你不信,就来!”他就拽着持盈,几个人互相簇拥着穿行,这一次没有火把,黑暗的庭院里,铁甲冷冷地泛光,持盈觉得自己好几次都踩空了,可枯树叶,簌簌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终于出现了,一声声哄笑传出门扉,响彻在黑夜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