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愣了一下,眼睛上下瞄了他一圈,扑哧笑道:“伯父?”
持盈对他道:“郎君尊重一些吧!今日我受制在郎君地方,焉知他日郎君不会成我虏下之囚?”
宗望大笑道:“你?你俘虏我?”
持盈半点不肯松气,他笃定宗望不敢对他怎么样:“汴梁亦曾有不少降王。古之圣君,无过尧舜,犹有揖逊禅让、改朝换代之事。月有圆缺,潮有涨落,国亦有兴衰。今日我纵有一时衰弱,可郎君之国难道就能兴盛百年吗?焉知他日,不会亡于我手?”
宗望笑道:“百年以后,你我早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知道现在我的兵马正要踏过黄河,灭亡你们的国家。而你,却只能用一张嘴恐吓我!”
持盈直戳他的肺腑:“郎君若是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豪迈,就请挥鞭南下,迁移我朝神器。千方百计地指使赵焕把我掳来,又是什么意思?”
宗望盯着他。持盈被他看得发毛,然而宗望却忽然躬身道:“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话,请你原谅我吧,我只是不太清楚你们汉人的礼节。”
持盈想他分明是故意的,他的汉话说得十分标准,持盈和他绕着弯说话他也听得懂。
“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请你来的,不过,我却不该叫你伯父,你比我阿爹小,我叫你一声叔叔,可不可以呢?”
宗望行了一个滑稽的作揖礼,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真的不通汉人的礼节那样:“阿叔大官家,请你原谅我吧!”
持盈见好就收,抬步上了台阶。宗望要过来搀他,他避开道:“郎君自己注意脚下便罢。”
宗望笑一笑,他俩折过一道长廊,宗望打开一道门,持盈为这里的简陋所震惊了。
这个简陋并不是说房间的寒酸,恰恰相反,持盈刚一踏进去,就被一箱箱的黄金、珠宝震慑住了——他富有天下,自然不会觉得这些东西罕见,可这些东西正七歪八扭地被扔着、挂着、堆着,毫无美感可言,他毕生也没见过这么凌乱的房间,乱到整个房间凌只有一条蜿蜒、容留一人通行的空地。
持盈猜那应该是宗望自己走出来的。
果然,宗望踢开地上的财宝,金珠子咕噜噜翻滚:“叔叔,我这里乱,请坐吧!”
那是一个新砌的炕床,整个房间最整洁的地方。
持盈后退一步:“郎君何必邀我至此地,外面难道没有厅堂?”
宗望笑了笑:“叔叔,你想被所有人看见你在我这里吗?”
持盈被他戳中了要害,他的确希望秘密地解决这件事。于是犹豫了一下,挨着炕床坐了下来,宗望和他隔了个小桌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持盈不想喝,他只盯着地上的东西看,珍珠、金子,还有些首饰,但也是很老的样式了。
宗望见他看得出神:“叔叔有没有喜欢的,拿去便是了。”
这东西休说掉在地上,已经蒙了尘土,就是好好的放在奁中,也要视持盈的心情赏不赏光。
宗望说出口,就自嘲道:“是我傻了,叔叔曾有天下,怎么看得上这些东西?我听说叔叔的宫殿,是用金子做柱子,白玉做大门的,是吗?”
持盈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事情。黄金是软的,怎么承重?”可他莫名其妙想起和赵煊一起戴过的黄金手铐来,他曾说要和赵煊一生一世不分开,赵煊只是去听了个政,自己却又失言了!
宗望若有所思道:“看来并非是不能用黄金做柱子,而是叔叔不想。我自北方起兵,一路南行,见南方水土温暖,人物灵秀,才知道叔叔治下的竟然是这样一片土地。”
持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国朝的规定,但凡有使臣来访的,必须用简陋的器具,不能将富贵露给外国,他当时不明白,他有这么多锦绣瑰宝,不夸耀一下,怎么显得自己治下的富有繁盛呢?
现在宗望的语气让他彻底明白了,金玉巧器,只能增加别人的侵略之心。可此时也只能叹息一声。
“叔叔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宗望歪了歪头,他总对持盈笑,仿佛像个小青年,“叔叔且放心吧,我对南方的土地,并没有野心。上天将土地分成南北,叔叔君南方,我主北地,岂不快活?”
持盈舒了口气:“郎君此意甚好。我与尔父盟约之时,亦有这样说法。”
提起父亲,宗望却有点埋怨地道:“叔叔明明比我阿爹还小上许多,怎么却在信上只说自己是戌年生的,让我阿爹在信里称你为兄,好没有道理。”
持盈不想他把话题扯远:“我与尔父国书往来,是时他还未灭辽,不过一国王而已。自然以我为先,奉我为兄。”
开玩笑,完颜旻当年不过辽国的一个酋长,还得在辽主面前献舞,他为收复燕云,屈节结拜,已是忍辱,怎么还可能奉他做兄长?但他和金国盟约时,又承诺将辽国的待遇转移——他的确是叫耶律阿果皇兄的!于是便有人给他出主意,将他年纪“壬戌年”的“壬”去掉,留一个戌字,金国与宋国天高地远,都没有接壤的土地,谁知道他到底是哪年生的?这样改大了十二岁,他就比完颜旻大上一岁,刚刚好可以做兄长。
而宗望却不服道:“那按照叔叔说的,国大为先,如今我国军队兵临黄河,我亦比叔叔大了?那等我攻破汴梁之时,莫说是做兄弟国,哪怕做伯侄国不也应当吗?难道叔叔要反过来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