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身在此地,就是仰人鼻息,我不去,他也会逼我去。你和三哥把我掠来时,不意有今日吗?”
那青年就哈哈一阵大笑,持盈盯着他腰间的那块蜜蜡,左右晃荡,像大钟里的舌头:“是!是!上皇陛下说得很是!”
“你怎么这样想?难道他没有求我们处?”
即使到了如此境地,他对蔡攸说话时语调也仍然和缓,只叹一口气:“刀剑在他们手上,咱们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再有什么,咱们回家里分说。你保重自己罢!”
他把手抽了出来:“我亦珍重。”
他只要回去,他不能待在外面!他在外面多呆一天,赵煊就要受挟制一天。
持盈将目光转向青年,后者便点头道:“上皇果是个知情识趣之人,那就请和我来吧。”
持盈和他走过长廊,穿过花园。
这里应该是某个乡绅曾居住的园子,临时被金人抢来当作根据点。花园很小,花也没有人浇,因为秋初夏末天气适宜,疯长了一院,连鹅卵石的缝隙里长出脆弱的小草,焕发着野蛮的生机。
天将黄昏,青年走在他前面引路,士兵们把守着这一块地方,持盈的目光掠过这些人。他们长得也没有特别高大,更没有三头六臂,除了发型以外,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他们到底凶悍在了什么地方?
他正在思索间,在他面前的青年忽然开口了:“你真的记得我吗?”
持盈心想我应该记得你吗,这不是一猜就能猜出来的吗?他此刻身在金营,除了军中的两位元帅,粘罕与宗望以外,还有谁有资格见他?而粘罕身在西路攻打洛阳,那面前这青年除了人称“菩萨太子”的、太祖完颜旻的二儿子完颜宗望以外,还能有谁呢?
他摇了摇头:“某与郎君未曾一面,有什么记得不记得?”
宗望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那看来传说是真的。”
他忽然把头转过来,持盈被他吓了一跳,并且在内心疯狂祈祷他走路不看路,脚上踏空,仰面跌死。
“听你们宋国人说,我长得很像你们的太祖皇帝?你是靠这个认出我的吗?”
持盈没想到他有这样张狂的话语,即使此刻身处不明、孤立无援,也有些被惹怒了:“太祖皇帝天表神伟,紫而丰颐,人不敢直视。郎君何能如我太祖皇帝?”
他原本表情淡淡,因生气倒是动了动眉眼,宗望便觉得他的神情活泼起来,便故意道:“紫而丰颐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紫,茄子一样的紫吗?那不是黑色吗?可你这样白,你们家赵太祖怎么会很黑?是因为你阿妈白吗?”
持盈站定,沉下声音,面色严肃:“郎君不知道我是太宗的一支吗?”
他意有所指地为宗望解释:“太宗是太祖的弟弟,太宗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从此世系就在太宗的一脉流传了。”
他警告宗望,他已经死去的太宗叔父完颜晟是有嫡亲儿子的,而这个儿子在多方势力的权衡下心有不甘,希望再次登上皇位。事实上,如果不是此人在后方掣肘,宗望也不必从在濮阳城进进出出,始终打不过黄河去,到了要联合赵焕,把他掠到此地的地步。
宗望道:“你们的太祖没有儿子吗?”
持盈淡淡地回答他:“有。但是他自杀了。”
他盯着宗望的脖子,意指此人乃是挥剑自刎。
宗望摇了摇头说:“果然,没有信用这件事,是代代相传的,你儿子也不是一个诚实的君王。”
持盈皱眉道:“三镇要地,自古以来便是宋土,我嗣君何曾失信?”他说的是赵煊当时松口将三镇割让,又旋即反悔,派兵抢夺的事。
宗望目怀怜悯:“我说的不是这个。听你的三儿子说,他曾经发誓要用天下来供养你,可是你刚刚回去,他就把你囚禁在深宫之中,不让你见人,这难道不是失信吗?”
“我只是在宫中休养,并没有什么囚禁之事。”
他向前一步,靠近持盈:“你的三儿子告诉我,你喜欢穿上平民的衣服,到外面游玩,我想你一定是个活泼的美人——”
持盈掀了掀眼皮:“太子郎君。”
宗望被他打断,问道:“怎么?”
持盈冷笑一下:“我与你父曾约为兄弟,请你像对待伯父那样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