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瑢听出了他的意思,他知道持盈每句话的意思。
“官家曾读苏子瞻之词赋吗?”
“天下岂有不读他文章之人?”
持盈还去见他的儿子苏过,但也没手软,照旧把他刻在党人碑上。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官家就生在那年的十月,对不对?”
神宗皇帝元丰五年十月初十日,皇帝圣诞。
“臣少他十岁,后他及第,心中却常有不服,自觉在翰墨之道上胜他许多,不服他的盛名。那年他受贬黄州,诗文传唱至东京,臣见‘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不觉喜,见‘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不觉悲,然而见‘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一句,胸怀大畅,始知此生弗如也。后来臣去国还乡,屡遭贬谪,便凭此章度日,聊以解怀。”
当然了,苏子瞻只能卖弄文字,他呢?他会一步步爬向执政的位置,辞赋虽好,可那都是后世之事了,死了的事情谁管他呢?
持盈拉长声调:“蔡元长——你也有自叹弗如之时吗?”
蔡瑢说:“有,臣常怀妒嫉之心。”
持盈说:“说吧,你妒忌谁?”
蔡瑢说太多了,臣都记不清了,持盈一定要他说一个人,必须说。
蔡瑢揽着他:“比如,臣的儿子蔡攸。”
持盈乐了:“你还有嫉妒他的时候!你嫉妒他什么?”
蔡瑢说:“臣嫉妒他比臣年轻。臣有时候就在想,臣比官家痴长岁月,又无福德,如何陪伴官家一生呢?”
如果我和他一样的年轻,和他一样的无知、天真、愚蠢,我就能相信你的爱。我看得懂你的眼神,你爱我。
你的眼神好像一面镜子,可镜子是照不见自己的,你不定的心性,都无法确定自己爱谁。
一丛蝴蝶掠过石上的青苔。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但如果蔡瑢和他一样大——恐怕这时候还在考取功名,又如何和他相逢?
“那时候臣又想起了这章,想到这世上唯有清风明月、顽石朽木,与天齐寿,臣一介凡人,只活百年,且顾眼前便是不易了。又想他苏子瞻在辞赋上垂之万古,臣固然不及。可此人政见之短,寸光鼠目,潦倒半生,竟至琼州海外。臣却与官家相得,变改国家,不也能见之后人,得享庙祀,万古不朽吗?”
“臣遇见官家,难道不是得天之大幸吗?上天如此厚赐于臣,臣又何必拘泥于俗世寿命呢?”
很多年以后持盈仍然想起自己当时的情态,他为蔡瑢感动,为蔡瑢落泪。他说是的,我得元长难道不是如鱼得水吗,咱们做下事来,不是一样不朽吗?
可十多年过去了,持盈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那完了,他们俩要一起被钉死了。蔡瑢不是他的水,是他的篓,但那又怎么样?
他是蔡元长!
持盈跌坐在地上。
蔡瑢蹲下身,去拉他的手:“我这儿子愚蠢,官家何必戏弄他。”
持盈仰着脸,甩开他的手:“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
蔡瑢问他:“官家不愿喝臣的酒,又为什么还喝?”
持盈被操出了汗,头发丝也黏在脸上,绿云扰扰——蔡瑢把那一缕头发撇开来,
持盈说:“你是蔡元长,我怎么会不喝你的酒?”
你是蔡元长,你不是别的谁,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灵魂都在共鸣,准确来说,我第一次看到那把扇子,在樊楼上和你擦肩的时候,我的心就炽热了。再无德的君王,也会寻觅到属于他的臣子,你属于我——可你辜负我!你贪心不足、你得陇望蜀!
是你叫我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既要又要,那我要你,还要你的儿子,怎么了?我会比爱你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