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哪里会给自己梳头发呢?只是,他不要内侍近身,传到赵煊耳朵里,那就是和他赌气。但若是不要人给他穿衣服,却要人给他梳头,岂不是自投罗网一样地告诉赵煊“我身上有鬼,不能见人”?
他得想个办法见林飞白,但赵煊翻脸太快,他不敢提出来。
小内官忍不住说道:“奴来给您梳头吧?”
持盈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很小的内官,大概只有十几岁,眉眼间还有点活泼的样子,不然也不会被人派来延福宫做这送鹿的差事,还敢在这里乱喊——但凡派个乖觉点的,看到这里来往的宫人都是这样严肃的面容,哪里还敢高声说话。
他笑了一下:“那你来吧。”他袖子里刚好有一把篦子,递给这小内官。
密密的梳齿拂过他的头发,他问:“你叫什么?”
“回道君,奴叫冷元子。”
持盈又笑,太阳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温暖,和煦,春天要到了。
“冰雪冷元子?”那是他年轻时爱吃的消暑冷饮,他一贯就是这样,喜欢了就捧,不喜欢了就摔,那年夏天他吃坏了脾胃,养母就将这类冷饮统统禁绝了,“你这个名字倒是好。”
他又想起很从前的时光,而头发又牢牢地被簪住。
他和蔡攸一起出门偷偷地吃冷元子,他俩看见章子厚,看见曾子布,蔡攸就往后看看他爹在不在,持盈说,你爹知道你逃学,肯定骂你!两个人就一起跑,持盈吃完了冷饮,又急急地跑了一阵,当天晚上就病倒了。向太后遣人来狠狠说教了他一顿。
养母向太后是世上最后一个能辖制住他的长辈,她还在的时候,不许持盈吃冷元子,持盈偷偷地吃。
可她走了,持盈真的十几年没有再碰过这东西。
那小内官羞涩地笑了:“是。奴进宫时,师傅刚吃了一碗冷元子,就给了奴这个名字。”
持盈宽容地笑,看到他额边渗着密密的汗:“你叫冷元子,可看起来又热。”他随手将手上的青蓖扇给出去:“拿去扇风吧。”
那内官捧着扇子就离开了。
然而晚上,这把扇子又出现了。
持盈原本散了头发要睡觉,忽然想起来翠微殿旁的云归亭上里还放着一幅他没写完的字,今天黄昏的时候天气有些沉闷,半夜恐怕会下雨,他担心纸被吹坏,就要出门去拿。
他从内殿穿行而出,却发现满堂的宫人都静肃而惶恐地站着。
赵煊坐在蕊珠殿正座上,手里拿着一把青蓖扇,他身边的桌上搁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碗,正袅袅冒着冷气。
那是一碗冰雪冷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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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倒计时3!
第31章 有情人赠有情扇 无端人生无端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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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顿住了脚步,和他遥遥相看。
父亲是美丽的,赵煊无数次认识到这个事实。
他罩着一件青烟似的罗衣袍,在夜里任风吹着,那几缕头发犹如柳丝一样垂下。赵煊蓦地想起司马温公的那首词来——宝髻匆匆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相见不如不见,多情更似无情。
他和持盈是相见不如不见,持盈对别人,是多情更似无情。
今天下午,他收到这把青蓖扇的时候,竟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内心终于得到了安慰:看吧,他是不可能安分的,我先手一步将他软禁在延福宫,并不是错的。如果我不这么干,他迟早有一天会复辟的。
他永远都是这样,用得着你了就对你好言好语,用不着了就弃若敝屣,在东南的时候他截粮纲止勤王,果然是要我死在东京。
然而这缕青烟飘到了他身边,持盈隔着桌和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