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两马嘶鸣,马车内天翻地覆,一阵乱响——
持盈忽然想起来,那一年赵煊在福宁殿里哇哇大哭的时候,他信手扔的是什么东西。
也是一只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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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有历史人物原型的但还是说一下,被香炉吓死的故事版权来自于煊的侄子赵敷。
第7章 强项令直谏金殿 赵天子驾幸春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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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不肯承认他全然忘记了赵煊不能听响声的病症,因为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好父亲,不管是对赵煊还是对赵焕还是对别的孩子。
不过,他自己三岁丧父,本身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样。他去蔡瑢家里,看蔡瑢怎么对孩子,就照猫画虎学了来,问两句功课便觉得自己很是关心了,只除了特别能撒娇讨乖的赵焕得了他几分爱宠,别的都是平平。
因此,他从不觉得自己对赵煊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面对李伯玉的质疑,他只窘迫了一下便为自己转圜道:“凤宾说的,朕知道了。朕去看看太子,若太子有失,朕定不饶林飞白。”
而李伯玉面对皇帝的话也只是心下绝望,太子安危未知,皇帝竟然还不提要杀林飞白,不饶两个字和自罚三杯也差不了多少了:“臣唯望陛下修德,远离他那等妖蛮道士罢了!”
他这话简直是骑在持盈脸上骂人了,但国朝素重儒臣,持盈又正是理亏的时刻,加上十几年来脸皮功夫已成,等闲话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在心里骂了一两句林飞白谎报欺瞒,明明说是偏僻小道没人看见,转头台谏御史官都打上门来了,若是赵煊有所闪失,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腹诽完林飞白,又骂起赵煊来,被人欺负了何不直接来找他,起不来了找太子府令来福宁殿告状也成,非得唧唧歪歪地在东宫躺着,着这帮大臣来对他蹬鼻子上脸说皇帝不爱不慈,也不知道哪里亏待他了!
持盈一边在心里把人都骂了个遍,一边又只能理亏地去看赵煊——毕竟他在林飞白冲撞太子之后还如常召见,本身就是在狠打太子的脸了,他倒不在乎打赵煊的脸,按照赵煊的性格来说,他打了赵煊的左边脸,赵煊还会把右边脸转给他,只是这么一来,林飞白就保不住了。
为了保住这胡蛮道士,持盈也只能去这么一次。
从法理上来说,卑不动尊,持盈既是君又是父,就应该让赵煊来拜见他,没有他去东宫的道理,于是在李伯玉看来,林飞白冲撞太子以后,皇帝竟然亲自去慰问,这次纳谏的态度史无前例、前所未有的好。其实他忘了,不说皇帝数次驾临嘉王赵焕的府邸,王甫、蔡攸的府邸皇帝也没少去,甚至蔡瑢的丞相府和皇帝的福宁殿还通有密道,卑动尊的事儿,持盈兴致上来的时候从来没少干。
倒是东宫,持盈第一次去。
他并没有摆皇帝仪驾,只是带了几个内侍,就从福宁殿转了出去,显然也不预备让赵煊太有脸。
太子赵煊的性格和皇帝迥异。
皇帝好谈笑,而太子性木讷;皇帝赋性奢侈,太子素尚简朴;皇帝崇道,太子则对此教敬谢不敏。
皇帝即位以后,大修延福宫,起宫观,从江南千里迢迢运送万寿花纲来京,从闽南运来荔枝树栽在宣和殿前,世间珍宝皆囊括于毂中,他尽心督造的艮岳更是有奇石珍禽,以风雅独绝冠名于世。
而赵煊爱的,只有一缸鱼。每次休息的时候,就搬着小凳子来到鱼缸旁边看鱼游戏以自娱。
持盈耳闻已久,这次进东宫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这个水缸。他因从未来过东宫的缘故,东宫的侍从也不认识他,只当他是寻常官员来探病太子的。
持盈驻足在水缸前,摸着上面的铜环道:“这是金的?”
侍从见他着一身青袍襕衫,与朱明紫贵的相公们大不同,只当他是落魄的江州司马,没好气道:“什么金子,这是黄铜!”
持盈又探头去看鱼缸里的鱼,水并不清澈,缸上又有荷叶,他看不清楚:“这里面养的是红龙鱼还是金龙鱼?”他想了想,赵煊号称简朴,养的鱼应当也不至于太名贵,这两种鱼倒是经常被人养的,去金明池里捞一下就成。
侍从更没好气:“什么红的金的,这是鲫鱼!”
听了这回答,持盈好笑地摇了摇头,他禀性奢侈,最好享受,自然觉得赵煊这样是有些作戏的成分,便对陈思恭来了一句:“他何必如此自苦,王莽……”他本来想说王莽的例子,此人未曾篡位以前也装的很是谦恭简朴,以此骗过了太后王政君,但想想这个例子太过不详,哪有把自己儿子比作王莽的?便只能吞了自己的话。
陈思恭也装作聋子,这时候,赵煊的侍从埋怨道:“官人这些话好没道理,难道是殿下天生不喜欢好东西不成?谁知道用些好东西,会不会……”
“住嘴!”太子詹事程振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听见这垂髫侍从正要顺嘴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立刻喊住他,“你这小童实在无礼,竟敢冲撞官家!”
持盈不用听完也知道这侍从要说什么,便摆摆手示意无妨,又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