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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上峰说我不归队之时,你可有想过我?你明知这话就如利刃会绞入我胸口,却还要执意这般做,你不是救我,你是想杀我!”曹生被两个下人死死拉开,他双眼如同烈火,灼烧着腰杆笔挺的曹彦。他终于明白为何杨奇今日悄然无声地就走了,因着他不必再等一个不能与他共赴沙场的富少爷。他的抱负、他的理想、他的信念,他为自己筑起的一道又一道的长城,被他亲哥哥的一句话给摧毁了。

曹彦回想刚才一瞬,他仿佛看见了一只猛兽向他扑来,对方的眼睛犹如最骇人的狮子,里面的寒光让他不免一颤。曹生最终还是长成了他不想看到的样子,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弟弟已然是一个刀尖舔血的猛士。“你何尝不自私?你以为你与我有差别吗?不,你比我更为自私!”曹彦推开老刘走向曹生,他眉头紧锁,自知若要困住他只能将他摧毁。“你以为你有大义,你心中装着中华复兴就是最顶顶了不起的人?你以为你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一腔豪情对长空恨不得做个烈士就是你所谓的抱负的终点?你要明白,你任性退学去军校,父亲彻夜难眠但他能理解你作为男儿有壮志,且念你心有国家是个懂得义情的人。他担心你生的斯文又没有与三教九流打过交道,唯恐让人将你欺负。他一把年纪四处求人找人,不停送礼要人照顾你,希望你好歹有命熬过军校。等你从军校出来了,父亲很高兴你成绩优秀,他便想此番定是个少校,日后做个参谋也行,真刀真枪的拼命总归是轮不上你的。谁知,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讨了个上战场的活儿非要与人真刀真枪干。你是爽快了,一腔热血终于可以发挥了,可母亲呢?她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为了你她日日跪在佛堂为你诵经祈福,一刻都不敢耽搁。父亲抛下生意,整日为你奔波,给南京那边送这送那,就希望把你的命留长一些。你倒好,全然不顾他们,自私地只看到自己,从不顾及父亲和母亲的忧虑。如今,你又弄得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对得起谁呢?你连自己都对不起,更是将父母逼到了绝地。”

这些话真戳心窝,曹彦把曹生不敢深想的都说了出来,他逼着他面对他抛下的亲人。“无国即无家,我是不孝,我成不了让父亲和母亲有所安慰的儿子,可我也不是不仁不义之徒!中华动荡,连弹丸之地都要企图吃掉我们,我如何能安坐?你想要安稳度日,可这样的局势,谁能安稳?谁能安定?我不去,他不去,所有人都图个安逸,那偌大的中华就没了!等到了那日,你我都不过是蝼蚁,死也无非是早晚的事儿。”曹生有他的想法,这就如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般。总是要有人去牺牲的,总是要有人去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的,他想的无非是尽他所能,问心无愧而已。

“单纯,你被父亲保护的太单纯了。”这是曹彦对曹生歇斯底里之后的唯一评价。

这个评价就如同是一盆十二月的雪水浇在曹生的头上,将他浇的冰凉彻骨。曹生不再为自己辩解了,也不挣扎了。他想说话,可却浑身无力,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仿佛这个世界在和他说‘你就是个拼尽全力却依然一无是处的废物’。他开始不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的,他也不知道他所付出的、所建立起来的是不是值得的,恐惧吞噬了自己,迷茫和未知取代了他此刻的雄心壮志。他将抓着他的人推开,直直地向外走。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离开这里。不想要做一个废人的话,就马上离开这里!

“二少爷!你去哪里?”老刘见他面色煞白地向外走,他起身去拦他。“老爷是说气话呢,你不要当真,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别走!别走啊!”他抓着他的臂膀试图将他拦住,可曹生一把就将他推开。

“让他走,他走不远的。身无分文的人能去哪里?偌大的上海滩除了曹公馆,又有谁会收留他?”曹彦不让老刘追人,他对着曹生的背影将这些话残酷地说出来。“快到而立之年,却什么也没有挣得,可悲的人走不出二里地就得回来。”

如果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曹生觉得他的后背都是弹孔。不,这比弹孔更叫人疼痛。他不会回头,就算是注定要死在上海滩街头,他也不会回头。曹彦的高傲和所谓的‘道理’将他伤的满身都是血。

“你的话太伤人,他大病初愈你不该这样说他。”男秘书很可怜曹生,他觉得曹生心里住了一个男孩,是一个很勇敢,很有情义的男孩。看着他一身颓然地走出去后,他让老刘去看看,别真让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