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后,影族剩我一人保有纯正血统。自懂事之日起,身边每个人都与我说,影族终其一生,只能活在黑暗里,不可以见光,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宝贝儿!”白婴急得红了眼眶。她拼命挣扎,可无奈争不过苏逸半分。
“所有人这样说,我也就这样想。后来楚兴国动用全族人的性命威胁我,我之所以能和楚尧……”
“你不要说了!”白婴哭出声来。
“我和他们三人成为好友,皆是心知楚家三代精忠报国,只剩了一脉单传。楚兴国不愿独子折损在战场上,断绝楚家的后,我能理解。可我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你。”苏逸用力抱住她,话音仍在耳畔,“随着你长大,我一日比一日更加渴望,能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楚尧的替身。你和赵述从西山回来,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那就像一剂鸩毒,但我总忍不住想,饮鸩止渴。”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我们……还没喝合衾酒呢。”
苏逸手中的杯盏掉落在地,磕出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议事堂外,校场之上,传来了有序的行军声。无数盔甲厚重地摩擦如冷锋出鞘,铺天盖地,刺得人耳膜生疼。白婴听见那带兵者声音洪亮,正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李琼。
“贼子苏逸,欺上瞒下,窃取楚家军队,杀害定远大将军,以邪术偷梁换柱,取而代之!诱我无数忠义之士,叛国害民,受天下口诛笔伐!今阴谋败露,楚将军得以申冤昭雪,我等奉皇命,诛杀贼人,以定疆土!”
“不可能……这不可能……”白婴费力地扭过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周身不可遏制地战栗。
李琼还在宣读苏逸的罪状,从鹿鸣苑,到前些日子纵容战俘当街砍杀,一桩桩一件件,巨细靡遗,都在昭告天下。白婴心神激荡地抓扯着苏逸的喜服,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做的,是谁啊!”
忽有脚步声自外而来,久未现面的向恒站在了喜堂上。苏逸松开禁锢白婴的手,白婴则不可置信地看着数步之外的青年。她说过的,她等着有人能杀她和苏逸。白婴踉跄一步,嗓音不稳道:“是你……做的?”
向恒没有回答。他拿着苏逸赠他的剑,徐徐靠近。
事已至此,白婴知晓,这就是两个人的终点。她心想着,如此也好,至少,他们是拜过天地了,结了这一世的姻亲她目睹苏逸举步往外走,自个儿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打算跟上去。未料苏逸与向恒错身之际,两个人似早有商议般,向恒将那剑扔回给苏逸。苏逸一手接下,最后一言,是交托向恒:“以后,好好照顾……你姐姐。”
向恒闷闷应了一声。
白婴的脑子里赫然炸开,“嗡嗡”鸣响。她加快步子要追上苏逸,向恒猛地拦住她,竟是点了她的穴道。她听见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吼,让苏逸回头,她也忽然之间串联起,许许多多的事。
赵述说,这么多年,他以为一切都变了,可又觉得,好似什么都没变。
如今白婴终于听懂他的话,苏逸还是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啊。他说过的,他恩怨分明,谁害过他,无论多久,他会把欠的债收回来。可谁要是对他好半分,他会掏心掏肺,自己的命也不计较。
于他而言,在这世上,对他好的,便是白婴,便是这楚家军千千万万的将士。
他怎舍得,他们为他,踏尸山血海,一无所有。
白婴明白了朝廷大军为何一直不动,也明白了那日李琼三人自书房出来,为何会红着眼睛。更猜到了那个红木匣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她发了疯一样叫喊着向恒放开她,不知喊了多少声,直到,一声命令判定了生死——
“放箭!”
白婴的心口,在那短短的一瞬,枯败成灰。她看见向恒用长案挡在两个人身前,她听见耳边有破风的箭矢声响。她不再挣扎,仿佛她的生命也自此终结。
许久,久到依稀是已经过完了一生,白婴双目混浊,哑声道:“放开我。”
向恒解了她的穴道。她推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每行一步,她都想起苏逸说过的话。
年幼时,他说,没人爱她,我来爱她。没人娶她,我来娶她。
跟他回了将军府,他说,我将来约莫是要上战场的。万一我死了,你便以这块名牌立个衣冠冢,就算……还了这份恩。
第一次离别时,他说,一年之期,此后,生死不弃。
再重逢时,他说,他已经没什么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