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他外表上多么温文尔雅,骨子里从来任性,大庆自晓事时便跟着他,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
没那点子任性,怎能在舞台上如入无人之境?
要控制火候,没别的,我的爷,您即遂了自己的愿,也要控制火候。您不考虑您自个儿,也要考虑那些跟您的人,那些站在您一边的人,考虑您的师傅,考虑我,您往深了想,还有
大庆纳纳地把话吞了下去。
火靠水来灭,等他发现的时候,泪水淌过她的手指缝,濡湿了她的领子,就是自己的袖子,也暗沉了半边。
他坐起身来,有一阵茫然地仿佛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头看看她,她往下趴在沙发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身上的戏服还没换呢,是白色的里衣,在腋下系带,实在是急躁过了头,系带松了去,两爿衣襟荡下来,他里面没穿别的,白赤赤结实的胸膛,腊月接近过年,有的是热情,一点不觉得冷。
“我去里面把衣服换了。”他说。
进入里屋,换上深灰色的西裤,对襟白衫,穿上深色的袜子,套上先罗百货最新进的意大利皮鞋,脸上妆没卸干净,涂上卸妆膏,拿了毛巾搽掉一层,去化妆室旁边的卫生间,捻开水龙头,等了一会儿才出热水,他又拿一条干净的毛巾,重新用热水洗了一遍脸,对镜子他仔仔细细地研究自己的脸,他倒不在意自己到底好看不好看,他在意的是,不唱戏的时候,断不能让半点粉墨留在脸孔上面。
人唱戏,不是戏唱人,云霄天收他当徒弟的第一天这样说道。
七爷,您入了我的门,就不再是玩票,可是您不能跟我们这些生梨园死梨园的人一样,把“唱戏”两个字长死在您脸上,这是你娘临死时交待我的遗言。
干净得很,他验证过了,拿起梳子,沾了点水,把剃得很短的头发三七开,然后根根往后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