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美问:“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格萨尔又征服了一个新的国家,打开魔鬼镇守的宝库,给岭国增加了新的财宝与福气。”昆塔喇嘛把那叠稿子最上面的一页揭起来,交到晋美手上:“我梦见了你,我想那是菩萨要我把掘出的宝藏交给你传播四方。”
晋美只用指尖碰了碰那页纸,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昆塔喇嘛呆住了。
还是学者哈哈一笑,打破了这尴尬:“喇嘛啊,他一字不识,怎么读得懂你写下的故事呢?还是让我看看吧。”
喇嘛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学者伸出的手悬在了空中,这次轮到他尴尬了。喇嘛说:“得罪了,如果这位‘仲肯’不是有缘人,那我还是等菩萨的开示吧。”这个一点都不具备幽默感的昆塔喇嘛甚至开了一个玩笑,说:“如果菩萨要我亲自去演唱,那我就去演唱,”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把本就沙哑的嗓音弄得更加沙哑,“那时,如果你们听见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喇嘛‘仲肯’在说唱新的故事,那就是我。”
没有一个人因此发笑。
喇嘛脸上倒是出现了一点笑容:“真的,如果菩萨要我自己去演唱,我就去演唱。”
屋子暗黑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妇人低低的啜泣声。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是个脸膛黑红的中年妇人。
喇嘛说:“我的妻子。”
晋美还听见学者在对女学生低声解释,说,昆塔喇嘛属于宁玛派,这个派别的僧侣可以娶妻生子。
博士把对准妇人的摄像机转向了喇嘛:“她就是你的空行母?”
喇嘛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在我要进入故事的时候,在天上的菩萨要给我指引的时候,她就是我的空行母。她害怕我真的像一个‘仲肯’四处流浪,所以她哭了。我告诉她,我不是‘仲肯’,我是一个掘藏喇嘛,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反倒惹得大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严肃的气氛松动了。
晋美跪下来,用额头去触碰那些写下了新的格萨尔故事的纸卷。喇嘛沙哑着嗓子问:“你想演唱这些故事吗?”
“可是我不识字。”
人们都压低声音,笑了。
喇嘛也笑了,说:“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这个故事有缘,关于这个,我还需要得到神的开示。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也许真是跟这个故事有缘,可是神还没有开示,我不能教给你。”
晋美说:“我的故事是神传授的,不是谁教的。”
喇嘛却没有不高兴,侧着脑袋做出细细谛听的样子,说:“等等,不要动,我想你身上有什么奇异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感觉一下,也许你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哪!”喇嘛把闭上的双眼朝向阳光直泻而下的天窗,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动静。学者,学者的学生,还有县里来的干部都觉得喇嘛是过于故弄玄虚了,就伸开盘坐太久的腿,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说话,低声咳嗽,把喉头的痰用力清出来,吐向墙角。喇嘛睁开眼,说:“你们不相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人们都笑了,说:“我们相信。”但那笑声分明就是不太相信的意思。
学者和他的学生,当地有关方面的官员开始跟喇嘛交谈,晋美一个人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山坡上。他躺在草地上,身边摇晃着很多花。一些正在凋零,另一些却正在盛开。他一直口诵佛号,但脑海里仍然想象着喇嘛如何通过空行母的身体得到神秘启示的场景。他看不到启示的降临,只看到男人和女人交合的面画。这想象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这让他生了自己的气,就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产生了一个新的格萨尔故事的地方。
他走在路上,心里怀着委屈对着天空说:“神啊,你真的还有故事没有告诉我吗?”
这时,喇嘛从禅床上坐直了身子,正了色对着开着的摄影机说:“我跟那个‘仲肯’还会相见。”
学者说:“我想他马上还会回来。”
“不,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