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璋是个最窝囊的总督大人,当初圣旨上说“历练”,现在看根本就是流放,两江总督三年间任上死了两个,还有两个至今关在大牢中。
何贵白白净净一张面皮子,微有些胖,笑起来像个上了漆的弥勒佛,他摆了摆手,“若是阮大人清清白白,那下官岂敢造次,只是今晚这种情况……阮大人总该给我个解释吧。”
阮玉璋没有急着辩解,他先下了马,走到秦震身边低低问,“什么情况?”
“我们接到调令,说是州府衙门要将粮草拨往前线,要我们在西边竹林中等着接手。”秦震一脸不快,“我们等了半个时辰,就看到这几十辆大车经过,说是苏州府府库钱粮,却不是送给我们的,而是转移到什么……碧云山庄?!”
“我们的驻防军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新粮,一人一天的配额不过两个馒头两碗粥,平常兴许吃得半饱,可这两个月海上的局势大人也知道,半饱怎么够呢,会死人的啊。”
秦震咬牙,“可这些人竟然还将粮草扣押,我气不过,动了手。”
“动手了?”阮玉璋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好处理,“你下手太轻了,既然要抢,你就将这些人都杀了,回头栽他们个‘天气恶劣,问之不答,敌我难分,为防粮草失窃,只能出此下策’,就算之后事败,也只能判个冲动误事,革职受刑而已。”
但要是坐实了兵变,劫粮草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下场。
“……”秦震冲阮玉璋眨了眨眼睛,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嫁祸的办法,并嘀咕了句“幸好阮大人是友非敌,这文绉绉的读书人比我还狠。”
何贵耐着性子看他们说完了话,这才道,“看来阮大人跟这帮乱臣贼子很熟悉啊,我听说,他们是接到了总督调令方才劫粮,阮大人有什么话好说?”
周遭目光如狼似虎,马蹄子在路上不安地凿动。
现在阮玉璋已在套中,敌众我寡,何贵只要一声令下,今日阮玉璋就休想周全的离开。
秦震不是个搞阴谋的材料,但即便这样,他也看出此时的情况不太对,知府跟总督针顶针,这局棋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棋子,要陷阮大人于不义之地。
“兄弟们,粮食我们不要了,今天他何贵要是敢动手,我们拼了命也要将阮大人送出去,听清了没有!”秦震扬声。
风雨中传来山啸般的豪情,“是!”
“怎么,阮大人还要反抗?”在何贵眼里,秦震这种身经百战的人也不过是莽夫一个,海上的风吹久了,吹出个满脑子的天真愚蠢来。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不发一言的阮临霜撑着伞,缓缓走到了何贵的面前。
“知府大人,请问我父亲和秦将军犯了何错,竟要当场下狱?”
小姑娘的声音清泠泠的,宛如溪水过石。
“这是朝廷里的事,你一个无品无阶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掺和什么!”不等何贵开口,他身边就有人口喷唾沫。
阮临霜不急,她又重复了一遍,“还望何大人告知。”
刀斧林立也吓不倒的小姑娘确实稀奇,何贵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你父亲勾结军匪劫取粮草,这不算大罪吗?”
“不告而取才是劫,总督府有令在先,朝廷调度在后,都催崇州、苏州与南京下拨钱粮,何大人是假装没有收到,还是认为当今圣上已经说话不作数了。”
阮临霜的伞盖倾下来,雨水顺着伞骨在她面前淌成了一道帘子。
何贵被她两句话说得骨头缝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