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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 王白先生 2984 字 2022-10-23

凌衍之紧抱着凌依依,她叫得声嘶力竭,像要把嗓子撕裂崩断。他有些明白她了;她并不是在发疯,而是不想听到那负压仓的风扇声。三层隔离防护玻璃的表面像一个厚厚的酒瓶底。从里向外看去时,一切都像哈哈镜一样变形扭曲。鱼缸里的鱼是不是也这样看我们呢?现在,我们变成鱼缸中的观赏鱼了。

身体因为失血在骤然变冷。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家里,他即便白天也会蜷缩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着,直到气温的变化把手脚变得冰凉冻醒。因为除了这些也实在无别的事可以做,等待像一只宠物得到主人的关怀和临幸。后来有一次,他已经不记得是自己还是樊澍起的意——他们买了一缸金鱼。玻璃鱼缸的表面摸上去也像皮肤那样冰凉,红色的鱼儿在水里摆动着漂亮的尾巴,无辜地睁着那一对儿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樊澍买了一大堆鱼食还有气泵,在出差前还唠唠叨叨地叮嘱他记得再去买水草和卵石。

去呀,睡醒了就去。他这样想。在无人的房间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切都没有变化。可这一次不同了:再醒来时,有一条鱼突然不见了。也不能说完全地不见;它还残存着半爿肚腹,漂浮在水面。而其他的金鱼们仍然在愉快悠曳,与平常并无不同,依然优雅,依然美丽,它们快活地追逐着一块亮晶晶的鳞片,一只将它吐出来,另一只便吸进嘴里。

这小小的鱼缸密室里发生了一场谋杀,它们共同地吞食了自己的同伴,并且似乎对此全无所知——仍然那么天真无辜,那么可怜地睁着一双双的大眼。

樊澍回来后似乎问过一声——鱼呢?阳台的角落里还堆着鱼食和从未用过的氧气泵,鱼缸却整个消失不见了。死啦,都养死了。凌衍之听见自己轻描淡写地回答。那这些丢掉吧?樊澍问他,还是再买一缸新的?

而现在,就像因果循环终有报应,他自己变成了那条肚腹被咬开的鱼,一点一点地,在鱼缸稀薄的空气中往上漂浮挣扎,试图搞清楚自己被害的原因。他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无力。在这密闭的鱼缸当中,他谁也保护不了,谁也拯救不了,不管是自己,还是这个孩子,还是那个孩子;是过去的孩子,还是未来的孩子。他突然明白了那条鱼肚腹会被咬开的原因——它也怀孕了。它那时候就是这样翻仰着向天,看着自己肚腹里的鱼籽像星星一样四周逸散,往水面的天空涌去。

“……你要她做什么?……”凌衍之艰难地说,他失去了充足的底气,软化了句尾像是讨饶,“……她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虞涟突然笑了,他站在光幕的粒子流里,摇晃着好像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虚影。“我要把她带走。……你们会把她变成实验的小白鼠,就像我当初一样,也就像你当初一样。我们已经这样了,凌衍之,她不能这样,她不能是下一个我们。”

“……没有人那样对她……!……你不能……不能替她决定………”

“我当然能!”他突然拔高了声调,听上去也像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爆发出的、尖锐的嘶叫,“连你都可以替她决定,我凭什么不能?她是我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才是唯一的那个能替她做决定的人!”

第91章 血肉相融

一时间,凌衍之甚至分辨不出是疼痛让自己太过麻木、还是这信息的冲击性太过震撼;又或者这个人又陷入了什么狂热的臆想之中,毕竟,他从零星琐碎得知的故事里拼凑出来的虞涟,像是在被自己的爱人送入监狱之后就逐渐走向了极端化,像是把自己变作了一柄钢刀,只留下了锋利的棱角,其他不必要的一切都舍去了。他像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着一个人形、一个自己。这样的人此时说出来的话是真实可信的吗?他曾经甚至可以假扮‘圣母’,为了打造一个宗教般的报复的符号;而如果此刻,他兜转回来其实就是真正的‘圣母’,这一切会不会变得荒谬绝伦?

但另外一个荒谬的事实却是,在这间狭小的鱼缸当中,凶手与被害者的身份却好像颠倒过来。明明自己已经脱力到站不起来了,凌依依更是一个吓坏了的奶娃娃;如果虞涟当真想要抢走凌依依,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交易和许诺,甚至不需要使用到那尖锐的凶器:直接走过来恐怕只需要一拽,只剩下一副朽木皮囊的自己就会散架,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但虞涟——一个身体强壮、手脚健全,甚至刚刚差点徒手将他掐死的人,这会儿居然不敢靠近他们。

他太矛盾了;但凌衍之瞧着这种矛盾,却又非常理解,就像一面镜子瞧见了自己。

难道我就不矛盾吗?我们是被人为制造成矛盾的。我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生理到性别都是矛盾。我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自己都无法跟自己和解,又怎么可能体现出不矛盾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