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同伙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崔蓉蓉打断她的话,按住她隐隐发颤的身体,尽量用充满自信的语气平稳她的心情。

“我必须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可能不会太长,毕竟对方也不是傻子。你不能跟我去,否则他

们会利用我们互相威胁,而且我想逃跑的话,一个人也更容易。”

说到此处,她的秋水长瞳中闪过几分寒芒,“这段时间他们围追堵截,害我们如此狼狈,我实在恨透了他们!到了他们那里,我会找机会摸清他们的底细,看看有没有办法出手杀人!”

“楚元宸就交给你了,你千万守着他,绝对不能跟他分开,否则你会有危险的,一定一定记住了。”

说是这么说,但崔蓉蓉心里真的没底。

她自认已经想尽了办法,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楚元宸的男主光环发挥作用了。

在雪浓的啜泣声里,崔蓉蓉跳下了霜焰的背部,然而她刚刚落地,就感觉棉衣被一道力量轻轻勾住了。

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楚元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正注视着她,眸光又惊又急。

像是被蜜蜂蛰肿了嘴巴和舌头,他只能简单地吐出不太明晰的音节,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努力地在发声。

好像是说:“不……准……去……”

还是那样的口气,不过却凶不起来了。

崔蓉蓉垂下眼睫,望向他伸来的手。

他肯定没有恢复,手指只是虚勾着,甚至连攥起衣角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崔蓉蓉很轻松就抽回了棉衣,楚元宸明白她举动的含义,喉间发出了愤怒的低吼。

雪浓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悲伤,也跟着喊起来:“姑娘,要走一起走,奴婢怎么可以一个人逃跑呢?如果楚公子还会说话,肯定也不希望您这样做!”

“听话。”崔蓉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次表示了自己的坚持,又俯低身体,凑到了楚元宸的面前。

她伸出小指,勾住了他伸出的手,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然后像以前那样对他笑起来。

可惜她现在失了元气和血色,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

“我下次绝对不会了。”

楚元宸瞳孔一颤,掌心陡然漫起淡红色的血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紧握着不肯松开。

“别……”

他的眼神充斥着温柔、愤怒、急切、怜惜、懊恼……情绪太多也太复杂,崔蓉蓉怕自己会动摇,会被心底的恐惧击溃,连忙撇开目光,

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快走吧!”她拍打霜焰的翘臀,催它踏入了溪中。

盘踞在身上的视线久久不散,哗哗作响的水声里,一道缓慢却清晰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我会……找到你……一定……去接你……”

崔蓉蓉背转身体,捂住了眼睛,等到身后的动静彻底消失,她走进附近的灌木丛里去更换女装了。

风簌簌,吹起了溪边凋零的枝叶,纤瘦的身影越来越远。

冰冷刺骨的水花溅射在脸上手上,楚元宸恍如未觉,死死盯着崔蓉蓉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她,才吐出了压抑已久的鲜血。

雪浓发出惊叫,歧影君也在埋怨:“你疯了,好不容易进展到三成……你怎么又随意动用血气……”

楚元宸听不到它的声音,耳畔只剩下了铜锣颤响后的嗡鸣。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感觉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边境矿场,还是最初年幼的时期,是那样无力、渺小、可悲。

无数个黑夜,他缩在狭窄如棺的暗居里,祈祷仙人让自己快快长大。

只要长大,他就会拥有更强健的体魄、更灵巧的身手、更聪明的智慧,就能够无人可欺,无坚不摧。

可事实上,年纪并不是悲剧的根源,长大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得怪他不够强。

是他错了吗?是他错了。

如果他强到可以直接杀死那些追兵,崔蓉蓉又何必冒着危险,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我要变强……我要带她回来……哪怕……付出高昂的代价!

血狱炼幽决第三篇御法的口诀在他脑海不断涌现,体内的血液腾起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在起伏颠簸的溪流之中,他不知不觉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绝佳修炼状态。

在五感自行屏蔽前的那一刻,他听到远处传来了陌生的呼唤,雪浓在发出哭喊:“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吧!”

栾宏和岑予孝带人赶到溪边的时候,猎鹰正停在石上发怔,它似乎在茫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背后有军士发出惊呼:“那里!”

众人闻声抬头,看到了远处高坡上一闪而逝的人影。

栾宏下令:“去!”

猎鹰腾空飞起,踏风驹的嘶鸣声

中,众人风驰电掣般冲上高坡,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围住了躲在林中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准确来说还是个少女。

她看起来很年幼,小脸尖细苍白又憔悴,额头上还有些许青肿。

她躲在树后,睁圆了湿漉漉的水眸来回张望,因为惊吓而瞳孔失神,有点儿像是被一群恶兽逼到角落的小鹿。

这么寒冷的冬天,她连棉衣都没有穿,只披了件很薄的斗篷,风一吹就笼在了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众人一时惊艳,谁都没有说话,周围只剩下了风声,还有马儿的响鼻声。

“你、你们是谁?”

听到那怯生生的问话,岑予孝率先回神,面颊阴沉,目光不善。

他认出了面前的女子,是令他在国都交际圈里颜面尽失的女子,差点儿还成了他的妾室,崔衡之女崔蓉蓉!

“你是……崔蓉蓉?”

栾宏降落到她面前,眯起细眼打量她的五官。

不愧是棠城第一美人。

通缉令上的画像只是形似,完全没能摹绘出她的神韵,不,应该说,匠师的手法太过艳俗,画出来的东西根本配不上她的容貌。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人……栾宏只心猿意马了片刻,就想到躺在香舆中的尸体,心底刚冒起的些许绮念登时打消了。

他祭出一道寻仙旗在周围飘动,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后,才从树后揪出崔蓉蓉,将匕首抵上了她的细颈。

“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又加重语气:“你只有一次机会,说实话的机会!”

栾宏的长相很普通,粗眉、大眼、塌鼻梁,就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一样,但作为仙使弟子,他平日里习惯了高高在上,所以通身带着凌人的盛气,作出这番威胁的举动时也十分可怕。

崔蓉蓉的目光闪了闪,眼中瞬时起泪,“我、我被楚元宸绑来这里又抛下了……”

“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都开始发热,没办法自己在地上奔跑……刚刚见到众位追近了,他便把我推下坐骑,说是减轻负担……可他前些时候明明还在夸耀,说那坐骑是个很厉害的异兽,叫什么迷雾豹……”

她哭得很有技巧,哭声悲切却音

调适宜,加上适度的打嗝凑上话语停顿的间歇,显得真情真意的同时吐字也很清晰,旁人能够听清她的话语,就不至于被哭声引起厌烦了。

在这种达成和谐的声音里,甚至有军士觉得,就这么听她软绵绵地哭诉,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栾宏最喜欢听女人这样哭,又得知楚元宸受伤,眸子里不由得漫起了一分傲然。而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挑起粗眉,问:“什么豹?”

“迷雾豹,那豹子会凝结雾气,还长着好多只耳朵……”崔蓉蓉晃了晃身,颈间蹭过匕首的锋芒,登时化出了细细的血线,但她仿佛没有察觉到痛苦,只用手掩着额头上青肿的部位,秀眉蹙起,像是在喃喃一般:“我脑袋好疼啊……”

栾宏眸光垂落。

她皮肤很白,脖颈纤细光滑,并没有捆妖索勒过的细痕。

栾宏阴沉地注视着她,收回了匕首。

岑予孝白须一抖,“栾法师,您可不要被她骗了!她肯定是楚元宸的同……”

“老爷爷?”崔蓉蓉立即开口,装作恍然回神的模样,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你又是谁?”

听到那声称呼,岑予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你闭嘴,不该问的别问!”栾宏呵斥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特制的锁链,牢牢绑缚住崔蓉蓉的手腕,拉住另外一端扯了扯,确定没有松动后才问:“楚元宸往哪里逃了?!”

“应该是……对岸。”崔蓉蓉伸出手指示意方向,答:“先前他扔下我之后,就跳进了溪中。”

“晚点再来收拾你!”栾宏将锁链扔到其他军士手里,吩咐道:“留下十人看着她,接应后续部队,其他人随我去追,楚元宸中了瘴血珠,根本就跑不远!”

说完,他再度飞空而起,带着其他人重新出发。

崔蓉蓉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暗暗祈祷霜焰已经带着楚元宸漂流到了远处。

吼声响起,硕大的狮头带来一阵腥气拂来,逼得她站立不稳。

岑予孝骑着暗风狮经过她身边,乜来了狠戾的目光,“你还敢问我是谁?便教你知道,我是你的夫婿岑侯爷!”

“什么?”崔蓉蓉檀口微张,往后退了几步,身形一晃,差点儿

被自己绊倒。

当然,她是装的,其实刚才她就隐隐猜到了,年纪这么老,用幽怨的目光瞪着她,有一定地位,还开口骂她骗人,除了国都岑府的岑侯爷还会有谁?不过……说他是她的夫婿,未免太过无耻!

岑予孝很满意她的反应,沉着老脸冷哼一声:“晚点再找你算账!”便驱动坐骑追向了远去的栾宏。

等这两个关键人物离开后,在周围十人的监视下,崔蓉蓉倚着身后的树木坐好,抱住膝盖团起身体,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开始闭目养神(修炼)。

……

栾宏白天的问话不过是开胃小菜,当他披着夜色赶回,怒火已经充斥了他的心头。

“崔蓉蓉在哪里?带上来!”

寒风刺骨,火光幽幽,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名军士拉拽着锁链,将美貌却柔弱的少女粗暴地扯到了中心营帐的前方。

崔蓉蓉踉跄着跌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嘤咛。

发丝垂落,挡住面容,她勾唇笑了。

很好,他们没能追上楚元宸。

栾宏大步走到崔蓉蓉面前,毫不留情地拖起她,狠狠推撞在了营帐旁边的香舆上,又命道童拉起帐幔,逼她去看里面的尸体。

“啊——”如他所愿,崔蓉蓉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这是我师兄单子锡,也是仙使最宠爱的弟子,被楚元宸的某个同伙杀死了!你识相的话,就赶紧交代楚元宸的下落,还那些同伙的线索!”

说到此处,栾宏话语骤停,死寂的夜色里,他一把揪起崔蓉蓉的头发,掰过她的脸庞和自己对视。

“又或者,是你杀死了我的师兄?!”

崔蓉蓉看着他逐渐狰狞的面容,明白自己被怀疑了,但她肯定不能承认,连忙哭喊道:“我没有!我是被楚元宸掳来的,难道你们不是来救我的吗,为什么要把我当犯人对待……”

栾宏放声大笑,笑完后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轻蔑地嘲讽:“你还不知道自己成为通缉犯了?”

崔蓉蓉当然继续装傻。

“够了,别再演戏了!就算你不是杀死单法师的凶手,也一定是楚元宸的同伙!”

旁边的岑予孝忽然出声,瞪向她的老眼里泛起精光,“楚元宸心狠手辣绝非良善,他与你又并

非旧识,哪来的生死交情?如果你真像表面这般柔弱无用,他为什么会带你逃亡这么久的时间?恐怕早就把你丢在了西境!”

这还没完,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最后的判断,“显然,楚元宸中了栾法师的瘴血珠后危在旦夕,眼看着就要逃不过了!可你贪恋他年轻的身体和俊美的容貌,早就与他暗通曲款,就故意自投罗网,对我等妖言惑众,借此为他拖延时间!”

……姜还是老的辣,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崔蓉蓉暗自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