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米总算闭着眼数完,把他们交托给黑暗的上苍,嘴里下意识地以法文低声念着祷词,沉沉睡去。
“上帝啊,我很抱歉……”
我到屋里巡视了一趟,换掉一个伤患腿上浸满血的敷料。血现在应该要止住了,却还是继续流,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骨质脆弱。破晓前如果血仍然止不住,我就得找阿契或某个兼任兽医的手术师来,替他截肢、烧烙伤口。
想到这点,我就感到心情沉重,即使四肢健全要生活都很不容易了,遑论少了一条腿。我只能往好处想,在重新包扎的地方撒上一点明矾和硫黄。这些药物就算没有帮助,也不会有坏处,撒上去应该会痛,但我也爱莫能助。
我一边包扎那个人的腿,一边低声告诉他:“这可能会有点灼热感。”
那人低声说:“夫人,别担心,我会撑下去。”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汗水流过脸颊,闪闪发亮,但他依然对我微笑。
我拍拍他的肩,拂去遮住他眼睛的发丝,喂他喝水。“很好,一小时后我再来看看,希望你能忍过这段时间。”
他又说了一遍:“我会撑下去。”
我走出屋外,以为詹米睡着了。他抱膝而坐,脸枕在手臂上,但他一听到我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我坐到他身边,他握着我的手。
“我在黎明听到大炮声,好担心你。”我想起屋里的那个人,他的腿就是大炮炸断的。
詹米温柔一笑:“我也担心你,外乡人,我们都在为彼此担心。”
安静的高地军像一阵雾气,一次一步,通过一片海草。黑幕并未升起,但夜的感觉不同了。是了,是风的感觉不同,从海上吹向即将拂晓的寒冷陆地,还能听到遥远沙地上隐隐传来海浪的呼啸声。
尽管夜色不坠,光明已经到来,正好让詹米看到脚边有个人,再一步他就会踢到那人缩成一团的身体,跌个倒栽葱。
这么近碰上一个人,害得詹米吓得心脏狂跳,他蹲低好看个仔细。这人穿着英军的红外套,正在熟睡,还活着也没有受伤。詹米眯眼努力看着黑暗的四周,竖耳聆听有没有其他人熟睡的呼吸声,但只听到海浪声、草丛摆动声与风声,还有隐藏在士兵静默的咆哮中,那蹑足行进的沙沙声。
詹米匆匆回头,舔舔在潮湿空气中的干燥嘴唇。后面有人离他很近,他不能耽搁太久。下一个人的脚步可能不会这么小心,要是他叫出声来就糟了。
詹米把手探向短剑,但又迟疑了。战争是一回事,但他通常不愿意杀害熟睡中的敌人。对方看来只有一个人,离自己的军队有点距离。他不是哨兵,他们知道高地军就驻扎在山脊上,再怎么懒散的哨兵也不敢睡觉。或许这个士兵半夜想小解,体贴地走远了一点,完事后却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所以就地倒下睡着了。
詹米的掌心几乎握不住滑溜的金属枪身。他在苏格兰披肩上抹抹手,然后站起身,抓住枪管,枪托划出一个弧度被托起,然后瞄准下方。一股冲击的力道猛力冲撞詹米的肩胛骨,对方那颗坚硬的头颅一动也不动。敲击的力道让地上的英兵四肢摊平,但他除了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现在他的四肢像破布一样摊开,趴在地上。
詹米手掌仍在刺痛,他再次弯下腰,摸索着对方的下巴探寻脉搏。詹米感觉到脉搏跳动,安心站起身来。此时背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喊,詹米立刻旋过身,火枪已经架在肩膀上,却发现枪管瞄准的是凯堡的麦克唐纳族人。
“老天爷!”对方一边用法语低声说,一边在胸前画十字。詹米气得咬牙,原来是凯堡一个该死的法国神父,受奥沙利文的指示,穿着像战士的上衣和苏格兰披肩。
“那位神父坚持要尽他的职责,为战场上的伤亡者行圣礼。奥沙利文之所以这样建议,是因为他认为如果英军在战场上抓到穿着神职长袍的神父,下手肯定毫不留情。”詹米最后批评了一句:“至于穿成这样,英军会不会留情我是不知道,不过神父穿着彩格披肩实在愚蠢至极。”接着把脏兮兮的披肩往肩上拉高,晚上越来越凉了。神父除了穿着可笑,行动也不怎么聪明。他好不容易明白拿枪的是个苏格兰人,安心地嘘口气,张开嘴。詹米动作快,立刻捂住神父的嘴巴,免得他没头没脑地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