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师门往事

他自西南返山,路程颇远,八大派中好几家皆在这条路上,若是有心来援,早应到了。

二师兄点了点头,恨声道:“只有你一人回山。”

叶灼沉声道:“师姐定然会回来的。”

二师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哽咽之意,道:“小师弟,我不能,不能让师姐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山死寂。”

不是只有小师弟一个人才是师姐捡回山的,他也是。

虽然他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却是心悦诚服地唤上这一声“师姐”的。

不仅是因为入门为先,达者为先。

他本是附近的农家子,长到七八岁上,有一日父亲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深山之中,让他在树下等着,说晚些再来接他。

他乖乖地坐在原地,从白天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白天,一直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来接他的身影。

心中却很明白父亲是不会回来了。

离家之前他偷听到父母的谈话,说家中孩子太多,养不活了,只能从最小的他开始丢起。

他不识字,没看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

他不敢哭,也不敢闹,不敢说不要出门,甚至不敢说别丢下我。

只是心中始终抱着一线幻想,或许家里的粮食忽然就够吃了,父亲会想起他还在这里,会掉头回来接他。

所以他不能离开,他要一直在这里乖乖地等。

他已经不记得等了多久,只记得等到眼睛酸涩,喉咙干裂,腹中绞痛,才看到不远处的草丛渐次摇动,由远而近。

他只当是山中野兽要来吃人,待要起身逃跑,却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绝望地闭上眼,心想自己填不饱肚子,给野兽填一回肚子倒也比白白死去好些。

意料之中的剧痛却迟迟不曾到来,他再睁开眼时,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立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了手,笑盈盈道:“你是迷路了么?先跟我回家休息罢。”

……

后来他就跟着她回到了自在门,也重新有了一个家。

师姐临行前将师门托付到他手中,他却辜负了师姐的期望,没能守好家,本是碎尸万段也难恕其罪,却不能,不能连一个念想也不给她留下。

他知道自己穷极一生也追不上师姐的脚步。

自在门收徒首重心性,资质反倒居于次,因此其余的师弟师妹们纵然比他强,也终究强得有限。

如今事态紧急,他们一干同门多番探讨,都觉得此次是凶多吉少,也下定了决心要同师门共存亡。

却总要给师姐留下一个能陪她多走一段路的人才好。

他看向小师弟仍带着三分少年意气的俊美面庞,忽地笑了起来,笑罢方轻声道:“记得同师姐说……”

后面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唯见口唇微动,叶灼不由自主地便向前走了一步,问道:“同师姐说什么?”

话刚出口,却忽地觉得背心似乎被什么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反应算得上极快了,当即扬手向后点去,却只来得及作了个势,便动弹不得地僵在了原地,竟是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

眼角余光只见小师妹手中持着一根银针绕到了前方,眼中泪光盈盈,唇角却是上扬着的,道:“二师兄何必同他废话,直接放倒了送进去就得了。”

二师兄叹了口气,走到叶灼面前,道:“若是早知此时情形,我便不会传书给你和师姐了。”顿了一顿,又道:“还好祖师爷留了保命的东西。”

说着便将他杠了起来,带到了观心堂下的密室之中,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形如冰棺,触手之处却丝毫不觉寒冷的长方柜子,不由分说地便把叶灼塞了进去。

这密室叶灼往年也陪着师姐来过数次,清点更换藏在其中的食水,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待要发问,却苦于小师妹那针上所涂的麻药厉害,此刻他是连口舌亦无法运转,只得频频以眼神示意。

好在到底是同门多年,二师兄倒也看懂了叶灼的意思,一面伸手去推那盖子,一面还有空同他解释道:“这东西是前两日突然从祖师画像下出现的,上面还贴着一张书简——我见过祖师遗书,确是祖师笔迹无误——道是此物可容一人存身,刀砍斧劈,水淹火烧皆不能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伸手又拍了拍叶灼的头,柔声道:“照顾好师姐,也照顾好自己,你们好好地活下去,不用给我们报仇。”

说罢用力将盖子一合,退后两步。

叶灼身在其中只觉忽然困倦之极,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也抵抗不了这来势汹汹的睡意,不过一瞬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待再恢复意识的时候,睁眼只见四周山崖高耸,林木茂深,鸟鸣啁啁,溪流潺潺,景色却颇为陌生,迥然不是他曾经到过的任何地方。

他愕然坐起身,才发现那形似冰棺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自己的随身佩剑还好好地放在身侧。

之前他一路厮杀,又日夜兼程,看似无恙,实则体内暗伤隐患重重,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处理,此时竟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叶灼向来聪敏,那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打算先出山再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足足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也才知道了自己醒来之处,正是十万大山的深处。

他随意寻了个客栈,坐在角落中叫了饭菜,正自垂首思索自己是为何会出现在相隔遥远的十万大山中的,便听不远处的桌上,行脚的商人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月前中州八大派之首自在门神秘消失之事。

当即心神大震,手中茶碗“当啷”一声落在了桌面之上,引得那行脚商人朝这方看了过来。

幸而他出山之前先涂饰过面容,此时看着不过是个普通行人,并不引人注目。

那行商只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转回了头,又和同桌的人聊了起来。

中州世界以武为尊,武道第一门派在百姓心中地位远高过小国的皇室。

自在门中传出来的各种消息,无论真假,向来是民间关注的焦点。

何况这等整个门派连同所在山峰一并消失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更何况自那以后的确也没有人再见到过自在门人现身。

有人说他们行事乖张遭了天谴,亦有人说他们是被祖师爷接引举门飞升,连门中鸡犬亦一并升天了。

亦有人说那山脚之下尸首累累,似是经过一场激烈厮杀。

而中州八大派中其他七派亦反常地一起沉默,竟是没人对此说出半个字出来。

叶灼自然不可能只听一个行商的话便下定论。

他离了十万大山便多方打听,甚至不惜潜入八大派中距离最近的南海派,伏在他们议事堂上连续偷听了数夜,方将事件拼凑出了个大概。

原来不知何时起,江湖中便流传起了一个自在门中有他们祖师爷留下的高深秘籍,可令人白日飞升的说法。

说者言之凿凿,听者却也就当作了真。

毕竟自在门历任掌门皆是在指定了下任继承人后,便神秘消失,自此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世间本就传说他们皆是追随祖师爷破碎虚空而去。

也不知道是流言正对了人心,还是人心导致的流言。

总之经年累月之下,围绕着自在门的算计就这样在其余七大派的心照不宣中慢慢形成。

最终在他们认为的最好的时机悍然发动。

只是他们一没料到祖师留下的两道阵法厉害,二没料到叶燃叶灼两人悍不畏死,三没料到那突如其来的黑洞出现。

付出了死伤惨重的代价,却一无所获,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那南海派掌门正在同长老唉声叹气,又是害怕不知去向的叶燃叶灼两人前来报复,又是发愁门中青年一代弟子几乎全在狙击之中被叶燃杀尽,后续人才凋零。

听到师姐被这群人一路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叶灼气往上撞,一足踏破屋顶,一剑将两人穿心,当场立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