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驰援

据说撒在身上,“就是死人也要被痒得跳起来大叫”(胡青牛语),这样的东西给和尚用了,不会醒过来就一掌劈死她罢?

但是她好像隐约也听范遥提起过,这“痒痒粉”是胡青牛年少时做给自家妹子玩闹用的,因怕小孩儿玩闹的时候弄到自己身上,因此所用的俱是药材,对人体并无伤害,其中几味甚至有着活血化瘀的功效。

只是正常人也不会用这等东西来治伤就是了。

然而此时此地,她却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和尚发烧,活活烧死在这里罢。

遂双手合十朝和尚拜了三拜,嘴里嘀嘀咕咕地将“痒痒粉”的由来以及诸般作用全都说了一遍,最后方道:“我数三声,你若不出声就是同意了,醒过来可,可莫要打我。”

话音未落,忽然见和尚猛地张开了眼,眼中精光闪烁,竟似是有杀意透体而出一般,吓得黛绮丝往后一跳,掌中已扣住了叶燃给她的毒火弹。

却见和尚又垂下了眼,片刻方又抬起来看向她,宣了声佛号,道:“多谢女施主相救,那痒,那药还请放心施为。”

空智在少林寺出家已有二十年之久,但在出家之前他曾经纵横七省十三道的绿林巨寇,一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家前的本事却不曾全然丢下。4

他发烧是真,昏迷却是假。

自进了这山洞后,黛绮丝所作所为俱都被他看在眼里,若是对他有半点杀心,此时人早已横尸当场了。

直至此时空智方确信黛绮丝对他的确不怀恶意,方假装醒了过来。

他失了一条左臂,倒还是小事,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因此纵然如黛绮丝所说会奇痒钻心,怕也是只得咬牙强忍住了。

黛绮丝对胡青牛所出的药物极有信心,觉得空智多半是熬不住这痒的滋味的,唯恐他暴起伤人,遂将药粉放到他面前,自己退到洞口,道:“大和尚你自己上药罢。”

若是空智熬不住要打她,她就翻身跳进河里,料他也不敢下水,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在水里胜得过她。

她自觉将此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正在得意间,忽见洞前垂下的藤蔓无风自动,更有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上方大叫,“是这里了!此处果然有藤蔓来回刮擦的痕迹。”

又有另一个同样陌生的男声反驳道:“分明是我先发现壁上水草有断痕,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黛绮丝心中一惊,听那两人话中意思,竟是自己不慎留下了踪迹以至于被追到此处,当下又恨又气,双掌一翻,一对“分水峨眉刺”已然悄然落在了掌中。5

她朝空智比了个手势,自己悄然潜到洞口右侧伏了下来,只待外面的人进来便立时攻其要害。

空智亦将那“痒痒粉”的药包持在了手上,若是有人进来,他便一把撒出去,只是……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黛绮丝,眼中竟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到时候多半要殃及池鱼了。

山洞内空智和黛绮丝两人凝神预备对敌,谁知外面那两人竟是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已从六扇门历年悬案吵到了元廷贪官污吏和苛捐杂税,越吵越是起劲,竟像是全然忘记了下面还有个山洞,山洞中还有可能要找的人一样。

黛绮丝亦是越听越奇怪,这种熟悉的思路,这种奇怪的对话,她仿佛常常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

正在思忖间,忽然又听一人在顶上怒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妹子到底在不在下面?”声音中略带着一丝呕哑,却熟悉无比。

黛绮丝一听之下当即大喜,转头朝空智道:“大和尚,是我哥!来救我们了!”

空智嘴角微抽,他自然也认得杨逍的声音,毕竟是连着将自己气吐血两次的【我佛慈悲】人啊!6

只是没想到那么个【我佛慈悲】的光明左使,竟然和眼前这个几乎毫无心机的紫衫龙王是兄妹么……

正在思忖间,却听见又一个女声发问道:“黛绮丝,是你在里面吗,受伤了没,要不要紧,谁在你边上?”

声音柔和宛转,不带半点烟火气,但她问到最后一句话时,空智亦忍不住心头一凛,竟有些庆幸自己并不曾向黛绮丝出手。

黛绮丝在一旁却是喜不自胜,立时扬声大叫道:“是我,我没受伤。”顿了一顿,又道:“是大和尚受伤了!”

又转头嘱咐空智道:“大和尚你稍等一下,我先去见我家主上了。”

说罢俯身钻出洞外,攀着两根藤蔓便向上爬去,不多时便已不见了踪影,唯见藤蔓晃动。

空智默然片刻,忽地摇头笑了起来,将那包“痒痒粉”收入了怀中。

果然不多时便又见那藤蔓晃动,自上面下来了数名精悍汉子,手中分别持着数件形制古怪的器物,当着他的面将其拼接起来,便成了一具形如小儿背篓却远为宽大的器具。

那几人中似是小头领的汉子朝他道了声“得罪”,便轻轻地将他抱起放入那筐中,随后几人合力,一人在前,三人在后,轻轻松松地便将空智自崖底运到了崖顶之上。

空智一眼望去,悚然而惊。

只见满山遍野,高高低低地站满了身着明教服式的五行旗中人,总有数百人之多。

立在崖顶的数人,他却也是认得的。

此时正被黛绮丝扑在怀中又哭又笑撒娇的白衣女子,便是明教现任教主叶燃。站在她身侧的两名俊美青年则是光明二使杨逍和范遥,又另有两人站在更远些,正在低声交谈的男子,一人是青翼蝠王韦一笑,另一人倒是眼生不曾见过,想必也是明教高层之一。

空智一眼扫过,垂首竖掌朝叶燃行了一礼,道:“谢过叶教主救命之恩。”

叶燃亦还了一礼,道:“武林同道,份所应为,空智大师无需客气。”略顿了一顿,又道:“我观大师伤势不轻,不妨先在本教营地略作休憩?”

空智尚未来得及答话,黛绮丝已经替他应了下来,“好呀好呀,大和尚伤得很重,我差点就要给他用痒痒粉了!”说着说着又委屈了起来,扑到叶燃怀里,呜呜咽咽地道:“主上,你看我的手,都擦破了。”

一旁杨逍被她视若无睹了半天,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插话道:“再不上药就要痊愈了是吗?”

黛绮丝气得跳起来便要去打他,刚走了两步,眼前不知怎地忽然一黑,人竟晕了过去。

叶燃接住她,把了个脉,朝杨逍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道:“无事。”

这一日一夜里黛绮丝连遭骤变,体力精神消耗极大,此时心神放松,便昏睡了过去,于身体倒是一件好事。

叶燃又转向空智,道:“黛绮丝平日里多有些小孩子脾气,若有冒犯大师之处,还请见谅。”

空智微微一笑,道:“叶教主说笑了,贵教龙王天真烂漫,义气深重,正是我辈性情中人,等她醒来,老衲还要当面谢过救命之恩。”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在明教营地暂驻了。

叶燃亦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朝他颔首为礼,抱着黛绮丝飘然朝营帐而去,自有旁人前来安排空智的住宿治伤等诸般事宜。

却说黛绮丝心神一安,这一觉便睡得十分黑沉香甜。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有人进来看她,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了,在她身边低声交谈着,她的意识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快点醒过来听听”,另一个说“不嘛不嘛继续睡嘛”,她只觉得十分有趣,朦朦胧胧地笑了起来,身旁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额头,柔软又温暖,她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抓下来,放在脸颊边压住,嘟嘟囔囔地道:“娘亲,陪我啦。”

便觉得那手微微一僵,随即便有个气急败坏却仍然努力压低了的声音道:“教主,你看你把她惯得!”

哼!她翻了个身,把手抓得更紧了,也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全黑。

黛绮丝只觉得仿佛做了一个非常长又非常温暖的梦,虽然不记得是什么了,心中却残留着极其美好的感觉。

她伸了个懒腰,才从床上翻身下来,梳洗已毕,抓了个守在外间的教众,问明叶燃等人正在营中议事,便径直去了。

守在大帐外的教众见黛绮丝过来,面露笑意,却不敢说话,只掀开帘幕示意她自行进去。

黛绮丝便知道此间所议之事自己亦可旁听了。

她缓步走入帐中,只见此次随叶燃前来的明教高层皆在其列,唯有末位坐着两个眼生之人,但看服色也知是本教中人。

又一眼瞥见空智和尚倒也得了张软榻,倚靠在其上。

黛绮丝见他面色虽然仍是苍白,却已经有了一丝血色,遂高高兴兴地朝他挥手打了个招呼,见他亦合掌回礼,方坐入了自己的座椅之上。

却听方才被她打断的韦一笑继续道:“……唯金门主尚不知下落。”

黛绮丝一听到金九龄的名字,顿时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一掌击在桌上,道:“金九龄这叛徒!”顿了一顿,又复恶狠狠地道:“若我再见到他,定要教他受那千刀万剐,烈火焚身之苦!”

她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那坐在末位之人却跳了起来,大声抗辩道:“金总捕头义气深重,才不会做这等事!”

黛绮丝双眉一竖,正要反驳,坐在那人下首的另一个男子却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我早说过,你们六扇门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替鞑子卖命的走狗!”

先一人又转头同他分辩,两人争吵起来,一时间倒把黛绮丝抛在一边了。

这两人一开腔,黛绮丝倒也听出这便是先头在山洞外吵吵嚷嚷的那两个男子了,若非他们寻踪觅迹先找到了自己,且不说还要多受多少罪,单是大和尚那伤情,也未必撑得到救援到来。

因而倒不曾对他们生出什么恶感来,只是她方才这石破天惊地嚷嚷了一嗓子,帐中如杨逍范遥等亲近之人,早已拿眼去看叶燃了,盖因皆知金九龄乃是明教高层之中,唯一由她亲自带入明教之人。

只是叶燃脸上不见丝毫愠色,仍是笑盈盈的,一双妙目却转向了一旁的空智和尚,显然在等他开口说什么。

空智自受伤之后,高僧的架子是再也提不起来了,反倒是青年时混不吝的习气渐渐涨了回来。

他本来还略存着些看明教笑话的心思,被叶燃这么一看,心知再也躲不了事儿了,遂长宣了一声佛号,道:“还是让老衲来说罢。”

虽因断臂重创之故,中气不足,却难得心气平和,与此前在君山大会上那等睚眦必较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狮子吼”也是武侠常见的设定了,有时候出自少林寺,有时候没出处,有时候很高深,有时候普通,这里只取其众多功能中的“振聋发聩”这一项应用。

2“打狗棒”和“打狗棒法”的设定来自金庸武侠世界,多部里都有提及

3“痒痒粉”是民间传说和各类里常有的东西,和胡青牛的关系以及活血化瘀什么的都是我的私设

4空智在原书中没有出家前的背景介绍,这里的绿林巨寇云云都是我的私设

5【我佛慈悲】是前绿林巨寇空智大师想对杨左使骂一些不太文明的话,但他现在是出家人不能骂,但他又很想骂……所以用【我佛慈悲】代替了,这是我的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