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叶燃便已到了山门处,早有三四个少年少女已在那处等候了,个个摩拳擦掌,远远见她来了,纷纷欢呼了起来,“大师姐来啦!”
更有那眼尖的一眼看到她手中持的陈旧木剑,喜道:“大师姐竟将岳师叔祖的佩剑也请下山来了,这下那老秃驴可没法仗着辈分压咱们了。”
叶燃脸色一肃,屈指虚空朝小师妹比了个“敲头”的手势,只见她立时双手捂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口中却还在哼哼着。
一旁二师兄已经叹了口气,上前直接弹了一记她的额头,道:“大师姐说过,人前要尊重长辈。”人后就……先看看此人值不值得尊重再说了。
此刻他们立在山门之外,大悲禅寺的僧众们随时可能到来,自然要有礼有节,以免被外人抓到纰漏。
众人均也想到了此节,当下不再嬉笑,立在叶燃身后,正色肃容,垂手而立。
不多时便见远远地走来了两个人。
当先一人身着土黄色僧衣,脚踩草鞋,整个人看起来黑黑瘦瘦,俨然一副行脚僧的模样,若不是在场人皆随着师长在各种场合见过他,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人竟是佛门第一圣地大悲禅寺的方丈。
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满脸愤恨地瞪着走在前头的不空,却一言不发,双手也垂在身边,状若僵硬,显然是被点了什么穴道。
此时猛地看到一干同门皆在山门外相候,脸上闪过愧悔、羞恼、愤恨诸般情绪,最终还是不甘地低下了头。
叶燃只作未见,率着身后师弟师妹们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朝不空方丈行了一礼,这才抬头笑道:“不知不空方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巧家师数日前便出门云游了,临行前也曾嘱我好生接待各派尊长,请方丈先随我上山先行歇息罢。”
却绝口不提被她强行请来“清修”的了尘在何处。
那不空方丈生得面色黧黑,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似乎有着能看透人心的力量,他目光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过,被他看到的人心头均不由自主地一凛,如同心底的隐秘都被他看穿了一般,唯有叶燃面色不改,依然笑盈盈地看着他,无辜又可爱。
不空只略一沉吟,便道:“叶师侄无需多礼,诸葛神捕已将前因后果查明。那闾山知县作恶多端,十年前率人假扮巨寇,将李家村全村七十八人杀死灭口,按律法亦应全家处斩。
令师弟寻他报仇,也算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小小年纪,杀人在前,放火在后,戾气如此深重,不若暂随老衲在寺中修行佛法数年,以导向善之心……”
他话未说完,已被叶燃打断,她唇角含笑,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和气,“有劳不空大师千里跋涉,送我师弟回山,深情厚谊不敢或忘,山中已备薄酒,还请移步。”
不空暗中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佛渡有缘人,这自在门满门都是与我佛无缘之人,老的这样,小的也这样。
他藏在袖中的左臂兀自在隐隐作痛,便是三日前被号称“云游在外”的老道士以比武切磋为借口抽的。
但老和尚多年来被自在门一代又一代的弟子们磨砺得心性极好,仍是耐着性子自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经书递给了叶燃,叶燃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了,一眼便瞥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清心咒》。
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令师弟心性偏激,偏又是良才美质,还望叶师侄善加引导,莫使他走上邪道,否则悔之晚矣。若他日令师弟狂性大发,可以我寺中秘传《清心咒》相导之。”
叶燃心中微恼,面上却不显,做足了洗耳恭听教诲的模样,待见不空似是转身欲走,方扬声笑道:“不空大师,了尘师兄在我门中清修十数日,想必是此时也应随大师回寺啦!”
早就躲在转弯处的三师弟听到她这句话,一拉身边的了尘,笑嘻嘻地现了身,先朝不空行了一礼,又朝了尘行了一礼,才道:“了尘师兄慢走,有空的时候再来看我们啊!”
那了尘是个胖大和尚,听了这句话,竟是浑身一颤,连声道:“不,不用了。”说罢偷眼看了一眼叶燃,双腿不知不觉便有些颤了起来。
不空看到了尘,并无半点动容,只扫了一眼,便淡淡道:“了尘不明是非,擅伤同道,又妄动无名,连犯五大戒七小戒,回寺后,去后山种菜五年。”
他本貌不惊人,此时双目精光迸射,口宣法旨,却竟是法相庄严,气度恢弘。
了尘面色霎时灰败下来,却不敢有违方丈法旨,只得躬身应了,眼神却一直朝着叶燃飘,满是哀求之意。
后山种菜是大悲禅寺中专以惩罚犯戒而又不足以逐出武僧的,期间受罚者需得暂封武功,担水施肥收割俱都只能靠本身体力,且生活极为清苦,因此一蹶不振者大有人在。
却也有人因此磨砺心性,自此突飞猛进。
叶燃虽对这处罚不满,却也知道不能逼得太过分了,遂只笑而不语,绝不肯说出半句符合社会期待的,代为说情之类的话。
不空亦不再多言,唯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领着了尘飘然而去。
叶燃亦领着师弟师妹们躬身行礼相送,待直起身来时,面色已寒如凝冰,扬手虚点了数指,解了那俊美少年身上的穴道,冷声道:“叶灼,跪下!”
叶灼毫不犹豫地便跪了下来,双膝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一阵剧痛传来,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随即便觉背后被什么重重地抽击了三下,火辣辣的疼痛感涌了上来,他闭了闭眼,知道这次叶燃是动了真怒,当下跪得越发懂事乖巧,连动也不敢动上分毫。
他方才便已看到了大师姐腰间挂着的“自在剑”,乃是本门信物。
这外表陈旧的木剑本身倒并非什么宝物,只是本门祖师当年凭一柄梨木剑纵横天下,无人能敌,暮年在梨花树下悟道,破碎虚空而去。
门人弟子便取同一棵树的枝桠制了此剑,以供后人追思。
历来由司刑罚的门中长辈所佩,见剑如见人,大师姐定然是向岳师叔祖求来了此。
只听叶燃道:“第一下,是惩你不尊师命,未满十八岁就擅自下山;第二下,是惩你擅开杀戒,那知县虽与你有血海深仇,但他府中杂役丫鬟乃至西席先生,却不曾参与过灭村之事,却险些被你连累丧命,何其无辜;第三下……”
她顿了一顿,方继续道:“你年纪本来就不大,打不过了尘也正常,为何不说出自己身份?了尘性情再暴烈,也不敢径直打杀本门弟子,若非冷师兄办案路过认出,此时你早已没有命在了!”
叶灼怔了一怔,抬头忍不住辩解道:“我是怕连累本门声誉……”对上叶燃眼中怒火,登时没了声音,半晌才低声道:“我,我错了,师姐你别生气。”
叶燃听他这话,心头怒火更盛,面色却更冷,道:“我要是不生气,你就觉得自己没错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