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守着妻子睡着了晌午觉,郭伯礼才捂着另一侧的兜,偷偷跑去了街上。
结婚时,他送了秦臻女一条银项链,不大值钱却难得。是游学时,他在国外摊市,恰巧瞧见的玉兰花形的链子,它叫他想起了自己的沪城家乡。于是,一定要买下。见着妻子前,他缠成两道在自己腕上,见着妻子后,他送了妻子做项链。
这根银链子有自己的心性,晓得冷热与疼人。快五十年了,每逢郭伯礼与秦臻女身上有个不痛快,它就要伤心变脸色。预见险情,它无法站出来喊话,只能损毁自己,引人来看。
今个早上,它挣断了自己,可老夫妻哪儿晓得它的劳苦功高与在所不惜的警示与无声悲鸣呢?
郭伯礼悄悄修好链子,捂在兜里,要赶回东联大给妻子瞧,等妻子夸赞。三岁的小娃娃吃着了麦芽糖是怎样开心的,七十岁的郭伯礼想法子讨妻子开心时,便就是怎样开心的。
可他赶回东联大时,瞧见的却是一片火海。
火海里头有老人的老伴和学生,七十岁的老人不晓得从哪里借来的力气,自己搬开了一根倒下挡住路的顶梁,叫着“小秦”与学生的名字,要冲进火里头救人。
赶来的沪城消防将老人拦了回来,老人听了话,再不敢妨碍消防救人。
老人立到一旁给消防递水管消防栓,他遇事还是从容的。可等打消防处得知有五处着火点时,老人哭了。
这火,是人为的。
老人瞧着脚边的顶梁,哭得更无助了,仿佛脚边塌下的不仅是东联大某间教室的顶梁,而是他心里的顶梁、国家的顶梁。
一个国度,怎么忍心叫一个老实的老人哭呢?这是不太平的年月,咱们还在被外人欺负呢,自己人怎们能这么害自己人呢!真的不知死么?
好在,火眼看着要灭了,兴许伤不了人,那真是才好与万幸。郭伯礼因此抹了泪,等人归。
可谁晓得夏季的天雷就这么劈了下来,东联大刚要灭的火势,变得更凶了,人再扑不灭了。
孕育百年学子的东联大与它的师者学子死在了火里,也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春耕秋耘、风雨兼程、生生不息与继往开来。
郭伯礼的白发已因火风被烧焦,呼了炭灰的黑脸上只有两道泪痕是清白的。老人瞧着四下,只觉是自己一个活人斗胆走进了阴曹地府里,这里头有木头烧焦的味道,这里头有生肉被烧熟的味道。这杀人的火啊,这杀人的人啊,我的妻,我的子,我的同胞、我的沪城,我的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