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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抓着筷子、小勺,把方达曦那碗里的香菜一片片地夹了出来。实则他昨个也早嘱告了摊老板,方达曦的那碗馄炖里不要香菜,可香菜还是粘着摊老板的漏勺掉进了方达曦的碗里。

“别折腾了,执月。也不能十年前的感冒,到如今还得天天熬板蓝根喝。我看见香菜撇开就行,你也赶紧尝尝,”走了一路,叫方达曦走出了饿,他尝了一口,烫得舌头满嘴找下落,“嚯!鲜!”

方达曦眼睛不大好之后,私下里时已适应戴眼镜。瞧他眼镜被馄炖蒸出雾气,顶像个不得志的美书生。阿西顺手地把眼镜从他鼻梁上摘了下来,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

阿西:“这家馄炖馅儿里头还拌了咱们九道江里的小虾米跟香菇。”

方达曦:“你吃过?!”

阿西:“小时候,父母还在,他们常带我来,那时候的馄炖皮还没这么厚,馅儿也没这么少。”

摊老板听了这话,怕旁桌的主顾也要听到了,忙将漏勺在馄炖锅里敲叮当响,欲盖弥彰。

阿西在锅声里坐定了自己,也打定了主意,今个要与方达曦交心个彻底。

夏季、微风、玉兰、路灯、小馄炖,说不定能叫他这个有心人得逞呢?

阿西:“我……”

方达曦:“十几年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执月是我在九道江边捡回家的小乞丐啊!你亲生父母的事,我以前也想过是不是要问问,只是……”

阿西:“是兄长给了我十多年的三顿餐饱和四季衣裳穿。兄长一直没问,大略是怕叫我想起什么,要伤心……我的父母原本是东联大的教员,后来都参加了地下革命,沪城有段时间不大太平,邻居们怕政府、怕被我父母连累,就拿我把我父母骗倒了,后来一人捅了我父母一刀,给他们扔进了九道江。”

乱世年月里的各家灾祸,大多不是自己作恶招来的,而是莫名其妙得来的,亦或是被真正作恶的人强摁到各家背上的。

方达曦早晓得阿西生来就有两条路选,一是做北温带气候吹冷血的沙俄大帝,二是亚热气候暖身子的沪城方执月。阿西选择后者的唯一缘由,便就只是他不是生来的沙俄太子。

炳叔、吴嫂、宋戈、陈家人、同学、老师,都是阿西盘里的七宝方糕,一人一块,大小相同、颜色相同、材质相同。他们对他好,他也对他们好。可这个“好”又太像豫园路菜市场里的买卖,你给我虾米和鸡蛋,我给你几个铅角。这样公平的一视同仁,即为他视谁都“不特殊”、“不很亲人”。

是到了当下,方达曦才彻底晓得阿西的“不很亲人”,是有历史遗留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