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从方达曦那屋里头瞧玉兰,是什么样的?
阿西盘腿坐在地板上,与方达曦分着两扇窗,听外头的玉兰花开。
再过没两天就是新年正旦节,方达曦早说了要给自己过生日,那就真跟他要副玉兰图吧?
阿西稳扎稳打地盘算着,心里还怪美。只除夕当夜,大家都丢了方达曦的音讯。
那时,方公府上的人都还在备年货,哪个也不晓得方达曦出了事……
沪城车站的台阶多且高,仿佛不欢迎人来登上它。
火车长得比人大,跑得比人快,它很有用,可到底要走多快、多慢,要走到哪里、停到哪里,还是要听人的。
人随脚走,脚由路走。火车将人带走,有时能带回来,有时带不回来。
茅清平穿的西装裤里套着的棉裤厚且长,登上站台时,他腿上的肉已品出了自己的酸味儿。
茅清平腿面上的泥巴没洗净,脚后的裤腿被踩白,开出邋遢的条状花,他不晓得自己其实应当折个身,伸手去卷裤腿儿就好。
沪城今个的天有些冷,麻雀筑巢都提前收了工,定在枝上,同茅清平一齐低着头。
火车到了站,茅清平仰起头守在台阶口,一个一个查着人。
强硬的态度已经胜过真相的本身。下车的人见茅清平拦人拦得顶理直气壮,权当他是便衣警呢,这都低着头,任凭他翻烧饼似的,翻自个儿。
茅清平的竹马登上沪城的火车去了陪都前线,没了着落已五年,茅清平每天在火车站翻烧饼翻了五年,业已因哭了五年,以至现如今眼神不大好,时常被识破他的人,追几步就逮住再往死里捶。
被人摁着捶时,他似乎也不晓得疼,只晓得忙中出落地去拉施暴人的手,为自己的追悔喋喋不休:
“我错了,不该叫他去的,我晓得战争残酷,可我拉不住他,我该死死拉住他的!所有战争都不该的,流尽血与被侵略,都不顶好,可有什么好选的?流尽血,就死了!叫人找不着、等不着了!被侵略而不流血,至少还活着,我们还能守在一处,活在地上的地狱里。好哇,我也晓得,争气、骨气与站出来反抗,其实是顶正确的事,可世上这样多的人,他们因脚底板脱了皮就不肯站出来了,他们都在往后退。那即便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一定是他去做呢?我错了,我错了,我应当留下他的。他走出家门,家被他关在身后,他安然了,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