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方达曦的父亲与弟弟死在陪都,与旁的一同死在这场地震里的多数受难者一样,方家父子的尸身也没能找着。
是以,方公府的长子方达曦每年都要赶去陪都祭拜先灵。
三年前,新婚的方达曦携妻赶赴陪都告灵,回来沪城的路上,曾抱秋死在了敌军的轰炸下,成了个死无全尸。
方达曦因此沉沦了几日。好在他不是耽溺的性格,洗了个澡,照了个镜子,问了阿西一句——“执月,我不能是个扫把星吧?”
此后,也有几个世伯端着自家姑娘想给方达曦续弦,方达曦却难得地对值钱珍宝忙着摆手婉拒——清白的世家姑娘,比不肯收他钱的暗娼名妓,还要不好招惹。
他的清醒总被头皮死死压在脑子里。
他更晓得战争和死亡并不因个人的悲痛和怕死而终止,它们只会因人们的“妥协”和“适应”得到了营养液。大地里的树根是怎样贪食硝酸钾的,它们就是怎样依仗“苟安”的。
而大地呢,它也从不因人类的战争、和平、欢喜、悲伤而忘记更迭。它的春方秋冬,一向如期而至。它晓得人类太不值一提了,强大的它懒得为人做出改变。它还想着呢,哪个傻蛋会拿捉大象的心,去捉蚂蚁?
到了今年冬天,方达曦又揣着镶了满心肺的心理阴影,赶去了陪都告祭不能回归的家人。
半月后,阿西在静蝉路七号院收到了,方达曦从陪都寄回来的一罐雪。
除了玉兰,沪城旁的花和树都是温热地域的大叶长相,可以想见沪城每年的季节也是除了四月芳菲尽,就是梅子黄时雨。因此,阿西还从没见过雪。
梨形的陶罐外还被方达曦拿牛皮封了一层冰,可即便这样,陪都的雪寄到沪城,也早化成了天上水。
“你要是扫把星,那我命硬一些就是了,我会吉祥,你别担心,”阿西心想。
据说,方达曦在陪都顺带又瞧上了几桩买卖。趁着休战期还能活着谈,他约莫还有一月余才能回沪城。
因此,阿西抱着陶罐去书房,预备给方达曦写家书。
阿西的钢笔字很不坏,只是外国的笔墨设若作家书,似乎写不出国人心里的家乡,与国人的思想。阿西还有自己的书道,但方达曦的书道,他也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