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汲抚摸上少女的头,轻声安慰道:“你要相信,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浅雪垂下头,盯着掩在袖下的烟灰玉镯,逆着月光的脸,瞧不出情绪,她的嗓音比蛰伏草丛的虫鸣声还低几分,“或许,我便是那个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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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乌思筠正打白白苑的枇杷树下喝茶,金银花报,墨见愁求见。
白乌口中的敬亭绿雪,差点喷出来,他握着扇柄起身,“难得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见愁平日见我,如躲瘟疫一般,这会怎会主动来寻我。”
他正兀自嘀咕着,披一身墨色鳞胄的墨见愁已走进院内。
白乌热情迎上去,“墨护法大驾光临,白白苑蓬荜生辉,你来的正好,思筠给我带了好茶,这敬亭绿雪,芽叶如碧,白毫似雪,乃上上品,你来尝……”
墨见愁掠过他,瞅都不瞅他一眼,直往枇杷树下玉桌前,浅浅嘬茶的思筠走去。
白乌十分尴尬,默默靠近,后知后觉道:“不是来寻我的,我说呢。”
墨护法终于回头,觑他一眼,“我有话同思筠说,你站在那是否不方便。”
白乌笑笑:“好,你们聊。”
错身往院外走,走几步感觉不对劲。
这是他的宅子,他反倒被赶出去了。
他真是太好欺负了,本欲回去碍眼,转念想到他曾害墨见愁被千面毗婆缝了一张脸,罢了。
潜入魔域这么久了,心中的道德观念竟还没丢掉,他都替自己感到不容易。
头顶的枇杷已熟透,黄橙橙挂着,散着淡淡果香。
思筠给对方倒了一盏敬亭绿雪,“这茶与人界的茶不同,拿瑶池水浇灌过,敬亭山只此一株,白姑娘尝尝。”
“白芊芊已死,我是墨见愁,你莫要再提旧名。”墨见愁冷脸道。
思筠笑笑,给自己添茶,“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但你若真与昨日划清界限,又怎会来找我。记得你年轻时脾气就臭,不同我吵上几嘴便不甘心,这么多年未切磋,甚是怀念,要不你我过过嘴招。”
“你还是这般不正经,我来不是同你废话的,我问你,听闻浅雪入了寰若梦境,她怎样。”
思筠端着茶盏,沉吟道:“你与她乃血缘亲情,雪苋的幻境回忆中,她的神魂入了你的身,已晓得了你同鹤焉的过往,出来时虽未说什么,但脸色不佳。”
墨见愁心底一酸,已这么多年了,本以为浅雪会安生长大,不成想发生了此次意外。
当年,她亲眼看着心上人接近别的姑娘,看着他一点一点喜欢上别人,她表面大方不动声色,心内苦楚自己知晓。
那般晦暗艰辛的情绪,被女儿探得,她心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愧疚。
思筠见人满面愁苦,问道:“你打算何时同她相认,她被鹤焉封冻五百年,那五百年便不作数,现如今不过十六岁的姑娘,即便于仙门成长,亦是个不入流的孩子。每个孩子皆期盼能与娘亲相守。你何苦为难自己,又可怜了自己的骨肉。”
墨见愁恨恨摇头,“不,我不会同她相认,就让她当我死了。”
“难道,你还在记恨鹤焉。”思筠问。
“即便我再恨鹤焉,也不会将这份仇恨转嫁给女儿,况且浅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墨见愁拳头紧握,嗓音暗哑道。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孩子也着实可怜。”思筠放掉手中盏,见对面端坐的护法,眸底殷红,他忍不住再问:“有一点我不懂,你明知鹤焉心里头装着雪苋,当年,为何还要嫁给他。”
墨见愁指骨施力,狠狠捏着掌心玉盏,碎玉划破手心,鲜血淌至玉桌,“当年见他疯狂找寻雪苋的下落,我亦有些心灰意冷。我回了千浮岛静修,有一日,突然接到他的信。我亲自去了少室山寻他,他对我说他想要个孩子,问我是否想要嫁给他。”
墨见愁松开手掌,任由沾血的碎玉渣掉至地上,她抬手抚上眼皮,眼泪打指缝溢出,混着鲜血,道道分明,“于是,我便嫁给了他。然后,一步错,终身毁。毁了我也就罢了,也毁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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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满王朝晃悠,寻个方便自杀的地界。
最后选定沼泽河上的一座秃峰。
可惜,这个时节,石缝里的琉璃花还未开,几束与石壁颜色相近的枝叶随风摇曳,整座秃峰,秃得纯粹。
温禾坐在秃峰顶上,吹了会凉风,不时眺望四周,赫连断真不来。
沼泽河阴寒,吹上的风带着腥味,温禾冻得双肩瑟瑟。
花铃扇着小翅膀飘出,“小主,四下没有观众,你就不要演戏了吧,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温禾脱腮,望着黑黢黢的前路,颇抱怨的语调道:“这里冷,才好让我清醒清醒。”
赫连断没来,她竟真的有些心酸委屈,好似雪苋离开沼泽宫去了人间半个多月,未瞧见她的弦月哥哥去寻她那般失落。
温禾明知不能带入,不能带入,可忍不住将自己带入雪苋的情绪中。
好似赫连断是那个一直宠她到大,为他遮风挡雨,哄她开心,护佑她内心那片纯澈之海的哥哥。
简直吃错药了,温禾恨恨掐自己一把,站起身来。
花铃安慰着,“小主莫要太失望,赫连断他了解你,晓得你惜命,不会真死,才不来寻你。”
“了解个屁。”温禾心底的酸涩直往上冒。
若真了解她,这会应该追过来,哪怕站在秃峰下,朝她冷言冷语骂一句,蒜苗,还不滚下来。
她会立马佯作不屑一顾地滚过去,还会不小心崴到脚,往他怀里扑一扑。
温禾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都胡思乱想到病入膏肓了。